散文《遇见你的纯真的岁月》 作者：万育明 朗读：千纸鹤

                作者|万育明      诵读|千纸鹤

      编辑丨千纸鹤之声（miaoxudong_1971）

他是第一个异地分配到咱村上小学教书的年轻人。

那年，秋学期要开学了。将要上二年级的我，疯玩了一个长长的暑假，确也有些想念课堂生活，特别是想念同班的小伙伴们了。开学第一天，在去学校的路上，听到大人们纷纷议论一件事。原来，村上小学新来了一位“国家户口”的老师，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刚刚毕业分配过来的。也有消息灵通的大人说，这个老师很有背景，父亲是另一所小学的校长。他是顶替他父亲接的班，估计也没多大学问，十有八九就是个公子哥。

“当、当、当”，校长举着小铁锤，有节奏地敲打着一块老废铁。那铁约摸一尺长，“L”型的，便是它发出的铃声，日复一日地提醒着在这里读书的孩子们上课、下课。老废铁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乡村孩子，去了更高远、更广阔的天地求学问。

教室里，同学们安静地端坐着，可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期待的目光，兴奋而又神秘。坐在教室第一排靠前门的同学中，有调皮的会时不时探出脑袋，朝外张望。一会儿，校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后面跟着一位清秀俊朗的青年。进了门，校长扶了扶鼻梁上深度近似眼镜，板着像往常一样严肃的脸，介绍道，这是新来的陈老师，是你们的班主任。其实，好多同学都无心聆听校长的训话，早已将目光瞄向“新鲜”了。

他，身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留着板碎的发型。一张白皙的国字脸，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嘴角上扬，含着微微的笑，一样的新鲜、喜悦。板碎发型加上蓝色牛仔裤，这两种元素的完美搭配，就是放在三十多年后的现如今，那也算得上时尚的，不落伍的。这让幼小的我，思想上有点迷惑了。这时尚前卫的外形，确有些像咱乡下人眼中不学好的小青年形象。上学来时的路上，大人们议论他可能是公子哥，可他眼中闪烁着的分明是睿智的光芒。

他的课，上得精彩纷呈，令孩子们着迷。语文课上，他在解读课文的时候，还会经常穿插一些小故事，让课堂自始弥漫着欢愉的气氛，一眨眼，老废铁的“当、当”声响起了，一节课结束了。多年后，仍依稀记得其中的一个小故事，是关于主人公胖嫂回娘家的故事。天要黑时，胖嫂路过一片冬瓜地，不小心跌个跟头，慌乱中抱错一只大冬瓜匆匆赶到娘家。这位“马大哈”的胖嫂进门才发现，竟把自己的胖娃娃丢在瓜田里了。这一夜，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变成了一只大冬瓜。我和胖娃娃并排躺在绿藤蔓蔓的瓜田里，在温馨的夜色下，一起看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像老师的大眼睛，闪烁着的分明是睿智的光芒。

秋天的季节，乡村的原野，旷远，沉实。夕阳下，一位青年领着一大群孩子，在收割后的田野上捡稻穗。在他们身后，一趟家鸭子迈着蹒跚的步子，悠闲地觅食，还不时地“嘎、嘎”两声。这是陈老师因了一篇有关秋天的课文，领着我们感受真实的秋美。那时，一周只休息一天，便是星期天。学校里的其他老师早已回家大忙了，因为他们都是本村人，半教半农的。然而，陈老师会经常放弃休息日，没回远处的家，就像这样领着我们，捡稻穗、摘棉花……乡村的孩子们在田野里漫步着，亦或奔跑着，其中的一个大男孩引领着一群小孩子，去亲近大自然，培养着美的意识，启发着智慧和思想。晚霞染好了天边，逆着光，远远的望去，他的身影是一张极美的剪影。

进入腊月，飘雪的日子来了，第一学期的时光也在快乐中即将结束。翌日清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尽是纯净的白雪，厚厚的，软软的。我早早地就来到学校，遇见陈老师。他告诉我，期末考试我得了第一名。这下可把我乐坏了，开心得跳了起来，他也开心地笑了。此时离上学迟到的时间还早着呢，但教室里已来了七、八个早到的同学，都是班上成绩好的或是积极分子。陈老师突然提议，咱们一起到学校操场上打雪仗吧。雪地里，我们纵情地玩耍，大大小小的雪球好像校园里水泥乒乓球台上的球，快速地飞来飞去。雪球一会儿落在头上，一会儿又打在背上。有时，一只雪球冷不丁砸进颈后的领口里，冻得被砸中的人尖叫声不绝。雪花还在纷纷飘落着，慢慢地，轻轻地，甚至能够看清它晶莹剔透的六角形身影。雪地里，大男孩爽朗的笑声，像洁白的雪花，和着一群小孩子的笑声，飘在校园的上空，飘向小村庄的天际外。

春节过后十多天，便开学了。这个时候，空气中鞭炮的火药味还未完全散尽，孩子们还留着一点点节日兴奋的念想。十六夜，跨火把，这乡间的仪式，不知从哪朝哪代兴起的，也不知沿袭了多少个年头，在乡下孩子的眼中，它是春节里的最后一次疯狂。正月十六的夜晚，春寒料峭，月光如水。夜色下，陈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心腹”，为了跨火把，不顾寒风袭面，从靠河边的学校东围墙翻了出去。

——为什么翻围墙呢？陈老师的宿舍在校园的东南角，东面和南面都是小河。两间青砖平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偶尔外面来人接待，或者学校职工聚餐也会在这里。校长每晚都会锁好学校的大门，一般是不让陈老师出去的。校长对陈老师的管理很严格，就像他深度的近视眼镜片，一圈一圈的。可陈老师年轻的心是锁不住的，因为他和我们这群小孩子一样，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想去触摸、去感受。

我们寻着学校后面农家的一处草垛子，环顾四下无人，便果断下手了。力气小的抱着一团稻草，力气大的干脆拎着一捆稻草，大家一路狂奔，在一处空旷的田埂头停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大家面面相觑，会心地“扑哧”一声，大笑起来。陈老师点着稻草，火苗熊熊燃起，照亮了孩子们的笑脸。一个个跨越火把，动作来回反复着，口中反复高唱着，“十六之夜，跨火把；跨的什呢，跨的霉气……”大男孩带着一群小孩子，手拉着手，围着火堆，高唱着这首古老的歌谣。那团火光烘暖了孩子的脸，也映红了那一方夜空。

七月初，学校要放假了。听大人们说，陈老师将要调离我们学校，去更好的地方教书了。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离校的那一天，讲台上的陈老师，未语泪先湿。他深情地对全班的孩子们说：“你们要努力学习，多读，多看，多思，多想，多多亲近大自然!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我们还会再相逢！”

二十多年后，偶然的一次场合，得到了关于他的消息。我辗转联系上他，得知他早已不做老师了，现在残联工作，负责残障孩子的体育训练。还得知，他的老父亲已经八十多岁，瘫痪在床十几年，一直由他夫妇悉心照顾。这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二年级开学那天去学校的路上，那些消息灵通的大人们议论他的那句话。我摇摇头，淡淡地一笑而过。

此后，我和他一直保持联系。他经常带着一群残障孩子外出，参加全国各类残疾人运动比赛。一天夜里，手机铃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陈老师熟悉的声音，“育明，我在四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届全国残运会上，我带的这帮孩子夺了大奖。呵，呵！他们真是太棒啦！”他开心的笑声似乎要震坏我这头的话筒，我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笑容，是多么的灿烂，即使在夜里，也能发出耀眼的光辉。

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大男孩，带着一群小孩子，纵情欢悦，随性生发，在那夜空下的瓜田上，在那夕阳下的原野上，在那大雪纷纷的操场上，在那火苗熊熊的田埂上。

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追思儿戏时，宛然犹在目。”是啊，时光匆匆，水一样的东流而去，可儿时的记忆是不灭的。我们遇到了他，他遇到了我们，我们都未负那一段纯真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