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故第88期】在葬礼上讲鬼故事

2023-08-22 11:19:4942:40 3.9万
声音简介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216 个故事

暮春,飞絮落尽,青杏悬枝,灰鸟在夜色中鸣叫。我们坐在堂屋,等着子夜一过,去为二祖父复三。 

半个月内,二祖父被突如其来的胃癌夺走了生命。七十五岁的人,往日身体还很硬实,在城里给海叔接送孩子上学。清明前后回到村里,想和二祖母在老家安度晚年,住了十来天,突然胃疼,难以忍受。拉到城里检查出胃癌,随后又送到西安的医院,发现已是晚期,治不好了。

从医院送回老家时,二祖父满脸灰白,两腮下陷,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人一直昏迷着,没有一点精力。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从紫青的身体里发出来。

第二天凌晨两点多,老人家安安静静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族人们请阴阳师看风水,请木匠来做寿材,请做席的厨师,请外村的“吹响”,请村里所剩无几的留守中年人打坟。然后是借篷布、桌椅板凳、碗筷,去城里买坐席用的蔬菜和肉等等。

第三天,亲戚朋友都来吊唁,到了门口,放一串鞭炮,进灵堂,烧香、磕头,请到桌前,坐席。

我们这些儿孙忙成一片,又是招呼人,又是借东西,又是帮着端盘子洗碗。偶尔闲一阵,便坐在灵堂麦草垫成的草铺上,往孝子盆里给二祖父烧一些冥票,让他在阴间用。

第三天下午,酉时,下葬。我们手握孝子棍,跪在大地上,双膝陷入泥土,看着棺椁一点点放进墓穴,送葬的人挥动着铁锨,把潮湿的黄土撒进坟墓,最后填平,起堆,像大地疼出来的一个包。

祖父,三祖父,海叔,大伯,三爸,我,几个堂兄弟、表哥都在一起,等着去复三。

复三,即人埋葬后,第二天晚上至第三天子时,孝子和亲人前往坟地烧复三纸,并将下葬时带回去的坟头土,撒在坟地,意思为安抚山神土地,使亡人在阴间免遭欺辱,然后将坟地清扫,焚烧纸钱、香蜡,磕头。

家乡的老话说:送埋不复三,家里穷个干。返回时,一人高喊:“孝子谢孝哩!”然后其他人一句话都不能说,直到进村。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也切莫回头,一回头,就不得了了。

祖父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苍老和孤独让他显得消瘦不堪。那顶戴了多年的藏蓝帽子,也遮不住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悲伤。三祖父坐在炕沿上,一条腿搭在炕边,需要用十来万搭桥的心脏,让他无能为力,对日子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他们老一辈兄妹数人,已经走了好几个,留下的几个,也多是天各一方,很难相见。 

我们其余人,坐在老槐木板凳上。

二祖母、三祖母、姑姑,在厨房收拾着物件。连着用了三天的厨房,堆满了锅碗瓢盆,三个人,忙了好一阵,才摆放整齐。二祖母把灶台和案板反复用抹布擦了几遍。点上香蜡,在灶台上均匀的撒了一层用竹箩筛过的柴灰,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厨房,关了门。今晚,二祖父会回来投灶的。

在麻村,一个人去世三天后,要来投灶。这一天晚上,厨房里就不能随便进出了,怕会搅扰到投灶的魂。第二天一早,亲人们会来到厨房。那层灰上,会有一串浅显的痕迹。如果是细密的,就说明去往阴间的路上,逝者的双手是被黑白无常用麻绳绑着的。麻绳细,勒的紧,所以被绑着是很疼痛的。如果痕迹较为粗大,就说明是铁链烙下的。铁链虽然重,但绑的宽松,人不会受罪。

用麻绳还是铁链,并不由黑白无常来决定,而在于亡人活在阳世间时,是德行善还是作恶多端来决定。

堂屋里,香,依旧冒着青烟,在屋里缭绕着,缠满凄切的心绪。蜡烛也亮着,细瘦的火苗,跳跃着,摇曳着,和这人世一般,风一来,说灭就灭了。

祖父反复叮嘱我们,烧了香蜡,把门关好,就不要再进厨房了。

离复三的时辰尚早,我们闲坐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着说着,也不知为何,话题慢慢转移到了一些灵异的事情上。 

 

父亲先讲了一个事。

很多年前的黄昏,暮色落下,像雾,裹住了村庄。父亲吃罢饭,闲着无事,就去土生家串门。土生家在村子正中间,屋后有一块土崖。崖高,林木茂盛,阴影罩下来,整个院子总是昏昏沉沉。

土生和女人中午吵了一架,女人转娘家去了,家里只有土生一人。父亲进院时,土生刚从快要坍塌的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剩饭。他们没有进屋,怕拉开十五瓦的灯,费电,惹蚊子,便蹲在廊檐下闲聊起来。

聊了没几句,绑在院子中间大梨树上的黑草驴突然围着梨树转圈,一边打着响鼻,像是受到了惊吓。转了几圈,有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猛一挣扎,扯断了缰绳。浑身颤抖着,开始往堂屋里冲。 

父亲感到很不对劲,刚进院时,驴还乖乖的站着,毫无异常。就这么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挣扎了起来,而且扯断缰绳往堂屋钻。也没有什么东西惊吓,也没有发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每家的牲口,都是走惯了圈里的,一般不会往人住的屋子里钻。这么越想越不对劲,而这时,夜色更黑了。他隐约感到头顶一块浓稠的阴影盖下来,草帽一样,遮住了头,让他有些晕晕乎乎。

土生家的房背后,高崖下面,有几口窑洞,平时,土生家在里面装一些填炕用的柴草和干驴粪,再没有人进去。其中一孔窑里,在解放前,土匪造反,把一个女人杀死在了里面。由于死过人,加之在崖下,异常阴潮,人们都说那里太“古气”,不能去。那些窑洞便被披上了神秘和恐怖的色彩。 

父亲胡思乱想时,土生已拾起身,冲到堂屋门口,要拦住驴,虽然抓住了缰绳,但这头平日的蔫驴,还在挣扎着,仰着脖子,蹬着前蹄,拧着屁股,骚动不安。 

父亲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从驴的反常看,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骚扰它。到底是什么呢?他想到了那个被杀的女人,一阵恐惧袭来,攫住了他的心。 

“驴咋回事?” 

土生还在和驴拉扯,顺口回道,没事。

父亲摸出一根烟,别在嘴上,当他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烟时,发现嘴是木的,没有知觉。一摸,嘴皮肿成了鞋后跟,翻撅着,烟没叼住,掉在了地上。

恐惧进一步加深,像一把手,在心尖上,越捏越紧。再不能待下去了,他对自己说,要离开土生家。他起身,出了门。土生说,再呆会。父亲隔着墙,抛了句,回了,逃离了土生家。 

在回家的半路,父亲遇见了母亲。她也准备去土生家,找土生老婆串门子。父亲战战兢兢、神神秘秘地拉着母亲,边往回走边说,别去了,别去了。当他们走到我们家门口时,父亲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肿胀消失了,完好如初。

父亲说完,三祖父也讲了一个。

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父辈们也都还很小。有一年冬天,一个叫有田的祖父去世了。第二天,大家忙活了一天,加之天冷,到了晚上十点多,下起了雪,该回家的回家了,该休息的休息了。

屋里只留下两摊子人坐夜。一摊在地下,围着一张小方桌,游胡玩。炕上也有一摊,游胡玩。老一辈的人,没有麻将,更不会打麻将,扑克也没有。玩耍,一般都是游胡。一扎长,两寸宽的塑料牌,上面印着水浒人物和一些黑色、红色的原点。玩法跟扑克相似,但具体规则不同。 

这一阵,不回家的人都是要坐夜的。在村里,一个人去世了,得有人坐夜守灵。也就是陪陪逝者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段旅程,不至于死后那么孤苦伶仃。

游胡游到后半夜一点多,地上坐的人感觉冻脚冻手,冷得不行,全上了炕。炕小人多,大家挤了一圈,轮流玩。毕竟人多,一个人出牌,几个人围观,意见难以统一,大家为一张牌喧闹吵嚷。

屋外的雪暗自落着,扑簌簌的声音,在院子里飘荡着、游走着。雪越落越厚,村庄寂静,被黑夜裹得一丝不漏,只有有田祖父家,屋里亮着毛茸茸的煤油灯盏,偶尔会有一两声游胡人的笑骂,从窗户里窜出来,落在雪里,挣扎几下,像一些鱼,被掩埋了。 

靠炕沿边的几个人,为一张牌争执了起来。有人说要先出这张,有人说要出那张。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弄得真正打牌的人犹豫不决。

这时,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抽出一张牌,闷声闷气地说,你娃娃,不会游胡,来,出这张,不就赢了嘛。

牌一出手,果然赢了。灯盏光线暗,烧了几个小时,捻子快烧没了,屋里昏暗不清。人们都把头抵在一起,凑在桌上,看了半天牌,直感慨,这张出得真是好,有水平。 

这时人们才想起瞅一眼刚才是谁出了这么一手绝牌。一抬头,光太暗,模模糊糊,没看清。再看,有点面熟。眨几下眼,定睛一看。天啊,人们一声惊呼,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已经去世的有田祖父,活了。从供桌上起来,正趴在炕沿上,在他们背后看着出牌呢。 

人们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从窗户往外逃,顾不上快要及膝的大雪,疯了一样吼叫着跑了。

有田祖父死而复活了。死之前,他也极爱游胡,而且耍得极好。

大家讲完这些事,不自觉地围了围。因为是晚上,二祖父刚去世,听了一堆鬼故事,难免恐惧。总觉得有东西在背后绕来绕去,或在远处漂浮着。

桌上的香快烧完了,积攒的烟灰落进香炉。香炉后面,是灵牌。“新逝显考王府君之位”,几个字,是祖父写的,苍劲有力,但毕竟人老了,眼花了,个别笔画没有写到位。

海叔起身,续了一炉香,给大家散了一圈烟。

离零点还有一个钟头,八十五岁的祖父盘腿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听子孙们议论着刚才两件事。直到他把一根烟吃完,丢进烟灰缸,才说:“有啥鬼,我活了一辈子,就不相信有鬼。你们都说完了,我给你们说一个。”

那是一九五九年,我记得很清楚,挨饿,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经历过,一辈子都记得牢。那时候没吃的,野草吃完了就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吃草根,草根实在咽不下去,扎喉咙,最后吃搓了玉米粒的棒子。在石磨上磨成粉烙饼子,又干又难吃,不吃饿得慌,吃了胀得慌。那肚子,就跟气管打过一样,圆鼓鼓的,都是透明的了。

这还不算啥,最关键的是上不了厕所,蹲在坑里半个小时拉不出来。因为烧住了,没办法,大人就用竹棍帮着从肛门里往外掏,一掏一颗,硬得跟石子一样。 

五九年十月份,省上有个青年干部提升班,我当时在县委组织科工作,还是个年轻人。组织上安排我去,三个月的学习,到腊月二十九学完了。 

培训结束,我就坐了个火车,从兰州回到天水已经下午了。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一,过年了,那年没三十,二十九算是除夕,不回去不行,家里人还等着呢。当时手里也没啥钱,还是食堂的饭票,节省了一点,走的时候兑了几毛钱。装在身上,一直没舍得花。到城里的供销社买了两包饼干,往家走。 

我们那时候进城、下村,反正干啥都是走,就靠两条腿,练出来了。从城里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偶尔响两串鞭炮,也没啥电灯,就是煤油灯盏,庄里到处黑乎乎的,也没啥声音,人都饿得不行,哪有力气说话打闹。除夕夜,也不像个除夕夜,冷冷清清的。

回我们家里的路,我走的次数多了,沿着普查沟一直走,最后上山,就到了牡丹,再走,就回家了,大概七十公里左右。 

到沟门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那一晚,有一层云,月亮罩在云里,隐隐糊糊。地上前几天刚下过雪,路上的基本消了,其余的地方还糊着薄薄一层。没有风,路上安静得很,光能听见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进了沟,到一个叫担水台的地方,乏了,想歇一阵。肚子也饿了,从中午到晚上,就没吃一口,还是早上从兰州的食堂里喝了一碗清汤,一泡尿就啥都没了。这会实在饿得不行,胃里空得像刮风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就把手从帆布包里塞进去,把饼干摸一块。放嘴皮上,先舔湿,然后把边上吃了,再把中间的放嘴里,含半天,化了,才咽下去,舍不得几口吃完。就这样,走一阵,吃一块。

那时胆大,根本不相信有鬼,敢走夜路。在担水台,正好有一堆玉米杆,码在一起,上面落着一层薄雪。我把雪拨开,坐下去,靠在玉米杆上歇息。歇了一会就浑身发冷,冻得牙齿打颤。一看玉米杆,心想点一捆,烤一阵火,暖和暖和。于是把屁股底下坐的一捆玉米杆提了起来。

这一提,老天,不得了了。

米杆底下,盖着一个死人。月亮底下,看不大清楚,穿着一身黑衣裳,破烂不堪,棉花都在外面翻撅着,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好像五六十岁。我浑身一抽,玉米杆一扔,赶紧没命一样跑。想到刚才在死人身上坐了半天,脊背都是麻的,冷和饿也感觉不到了,光是低头猛跑,差点把魂都丢了。

那人肯定是饿死的,那时候饿死人很正常。人饿死,没棺木装,没力气埋,就丢到野外,找了几捆玉米杆,一盖,草草了事。

走着走着,到了一段上坡路,叫红土坡。我小时候,跟我爷进城交公粮,经过这里,我爷就给我说,这个红土坡,有个老太婆常年在地埂边站着,走夜路的人常能看见。

刚受的惊吓这会基本过去了,跑了一大截路,不太冷了,身上还冒着一层虚汗。细长的月亮时隐时现,看啥,都是模模糊糊。到红土坡,我不由想起爷爷讲的事,就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老太婆。但又担心真看到了,就忍着。

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抬头,还真有一个东西,在头顶的地埂上站着,一动不动。再一瞅,确实是个老太婆,上身穿着斜襟的黑褂子,下面穿个脏不兮兮的白裙子,胳膊上挽着一个竹篮,杵在那里。 

我心里一紧,心想,还真是遇见鬼了。但我就不信这邪,当时年轻,加上是干部,刚参加过培训,学了一堆唯物论,不相信神神鬼鬼。但一看站着的老太婆,心里多少有点毛。

我给自己鼓劲,决定上去看看。如果是人装鬼,就好好收拾一顿,叫他吓人。如果是鬼,就会会她,不信邪能压正。我顺着地埂往上爬,当时地埂上有雪,脚下打滑,爬上去,溜下来,爬了几次,才上去。手里抓着两把雪水,手背也划破了,热辣辣地疼。我捏着两只拳头,朝那个东西一点点走过去,心都到嗓子眼了。

嗐!压根就不是鬼,是一大堆野棉花。野棉花杆齐刷刷立着,远远看,像人站着,底下的白裙子,是风没有刮掉的野棉花,挤成一堆,远处看,真跟裙子一样。我气的不行,顺手捡了一块土疙瘩,朝野棉花堆砸去,一顿手折脚踩,弄了个东倒西歪,心里想叫你再吓唬人。

过了红土坡,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刮了一阵风,云散了,月亮出来了。细长的月亮,像银子打的,照在大地上,清亮了许多。再过了几个庄,隐约能听见早鸡打鸣了。听老人说,鸡一叫,就没事了。就算有鬼,也该回去了。

包里的饼干被我吃完了,到了虎头山下,饿得不行,就像有一只手要从胃里伸上来。想起我爸以前把我带去虎头山看过戏,山上的庙里有个看庙的马老汉认识我爸,我们去的时候,他还给我们煮过罐罐茶。我准备上山到庙里讨一口吃的,就算给一口水也可以。

到庙里的路不算长,走起来也就十分钟。一条指头宽的路,两边长着密扎扎的洋槐树。 

庙门开着。那些年,人都晚上不关门,敞着。一是人心都好着呢,老实,本分,再说,也没啥能偷的东西,家家缺衣少吃的。进了门,院子不大,靠北面是庙,东面是一间住人的,都是土坯房,歪歪扭扭,风一大,能刮倒。 

庙里亮着,我摸到门口,朝里一看,点着两支蜡,快烧完了,还有一节指头长,火苗子跳着。财神爷端坐着,红脸,烛光一跳,脸一黑,显得阴森。庙里光照不到的地方,落着大块的黑斑。供桌下面,马老汉跪得直直的,两手合在一起。不知是在念经还是睡着了。

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把手伸过去,在马老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马爷,我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老汉一回头,看见背后站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啊的叫了一声,当场翻倒在了地上。 

平时不见人影的庙里,突然半夜三四点,一个东西拍肩膀,还说话,能不把人吓死吗。我把马老汉叫了半天,才叫醒了。跟他说了来由,他才稍微好了点。我到门口抹黑喝了两老碗水就走了。后来,我听我爸说,那一次,我把马老汉吓出病了,隔年的三月,就过世了,我心里过意不去,还专门去烧了一张纸。”

祖父讲完,点了根烟,很淡然地说:“没啥鬼,你看我,走了一晚上夜路,也没遇见一个,按理说那时饿死那么多人,又是除夕夜,孤魂野鬼应该到处都是吧,但是呢,啥都没。”

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祖父刚说的故事。 

祖父分析说,平安(我爸的名字)说的那个,其实土生家房背后,也就是崖底下,养着一窝蜂,村里人都害怕崖底下,觉得太阴了,不敢去,所以不知道有蜜蜂。那会肯定是蜜蜂在驴身上飞,驴受到惊吓在乱跑,有一种类似牛虻的蛰驴蜂会让驴惊慌失措。你那嘴,也是被蜜蜂蛰了下,所以肿了。

你三爷说的,过世的人半夜活过来的事确实有,有的人是真死,有的人有时会假死。人一挪动,或者躺着一休息,气接上了,就活过来了,也不算稀罕。我记得有个地方的人去世了,抬着棺材送葬的时候,有人还听见棺材里邦邦响,打开一看,人躺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棺盖一揭,人呼啦一下坐起来了。 

听祖父这么一分析,大家心里的疑惑也解开了。

祖父把烟掐了,一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已经零点过五分了,说,赶紧收拾,时间到了,如果去的迟了,刚去世的人没子孙来复三,说明没人管,阎王爷会打的。

我们穿上孝衣,准备好香蜡,祭奠用的白酒、铁锨等。在祖父的带领下,先到大门口、厨房门口、院角几个地方,烧了香蜡冥票,磕了头。然后去坟地。

刚出门,祖父给大家安顿说,到坟上了,不要再说话,啥话都不要说,回来的时候不要回头,就算听见有人背后叫,也不能回头。我问为什么,祖父背着手领着路,说也不为啥。 

路上月光清亮,月亮周围有一个紫黑色的圈,是月晕。明天估计要起风了,四月的田野,被夜色包裹,又被月光涂抹,山川都披着朦胧的光泽。我们穿着白孝衣,在月光下,安静地走着,没有人说一句话。二祖父去世后的悲伤,犹如大雨初歇,流成了思念,像一条河在心上淌着。 

到了坟地,孤独的坟堆散发着新翻泥土的味道。花圈还立着,鞭炮皮依旧满地。在二祖父长眠的地方,故乡,似乎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这里,将是我们复三的每个人长眠的土地,不论时间长短都要回到泥土,沉沉睡去。每个人不过是匆忙人世间的一个过客,用七八十年,五六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或是来旅行,或是来受苦,或是走个形式,不过如此罢了。

我们跪在二祖父坟前。祖父是不跪的,他是兄长。他拿起铁锨,把坟堆边上的土铲起,翻倒在坟上,这样转了一圈。海叔放了鞭炮,我们焚化冥票,点了香蜡。祖父提着酒瓶,围着坟堆,奠了一圈酒。

三叩头,作揖。

祖父带领着我们,离开了二祖父,月光清明。

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人生倒悬,是无法回头的。 


作者王选,青年作家

编辑 | 王大鹏   

主播 | 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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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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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友460465855

唯物主义,焉道有鬼啊

宝宝宝的宝

主播语速过慢,适合朗诵

听友267790663

主播讲得不咋地

Lucky_C104

尸体肚子里有气体,肌肉会失水变形,有时也会坐起来,听殡仪馆工作的人讲的……

Lucky_C104

饿久了,营养不良,也可能有神经症状 ,产生各种幻觉…… 老一辈饿的慌,年青人心梗猝死……每一代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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