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故第60期】代孕女工

2023-07-23 12:37:1516:10 4.1万
声音简介

2011年大学毕业以后,我南下去了深圳,在一家莆田系的私立医院做实习医生。我大学专业是临床医学类的放射学,又因为是女生,所以被医院分配到B超室实习。

B超室的工作并不繁复,主要是通过仪器观察患者腹部周围的病症。除去为孕妇做检查外,还检查人体肝、胆、脾、胰、双肾、阑尾等器官。

我所在的这家医院规模不大,档次也不高,从选址和装修来看,主要服务的对象是所在区域的常驻居民和外来务工人员。因为这里有国家专门授权批准的体检中心,所以到正规医院来做B超检查的大多数是孕妇。

2015年3月的一个星期五,患者比平常多。孕妇们在单独进入诊室后,会由一个实习生搀扶着爬上诊断床,然后平躺,解开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腹部。

我只需要机械而又熟练地接过她们的病历表,然后将耦合剂涂抹到她们的肚子上,通过滑动传感器来观察监视器屏幕上的胎儿影像变化。

在输入最后一个患者的病例编号时,我抬头核对了电脑屏幕上的患者名字,无意间瞥到病历表上的“年龄”一栏,那里赫然显示着两个数字:52。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李春红,52岁。

我转头看了眼躺在诊断床上的患者,一个约莫20多岁的年轻姑娘,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双脚几乎要超出诊断床的床尾。

在那张年轻面孔扭向我之前,我赶紧收回了自己写着八卦的脸,若无其事地往她的腹部涂抹耦合剂,盯着监控器上的图像,告知她胎儿的大体情况。

就在整个检查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实习生走过去打开了一个门缝,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好了没有?就差你了。”

这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关切,更多的是长时间等待后的不耐烦。

“拿着B超图去找医生吧。”我把病历表递回她的手中。

“谢谢医生。”

在她打开诊室的门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以及三四个目光空洞、仰头与他对视的孕妇。

在B超室工作的这七年里,从一个实习生到医生,再到科室主任,我看过这里可能发生的很多个故事。有刚满14周岁就怀孕的中学生,有不知孩子父亲是谁的坐台小姐,有被骗财骗色最后怀孕的工厂女工,有沦为生孩子机器的乡下妇女,也有临产被送到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的女大学生……这些基本都是医生能够一眼看穿,或者多加询问就能了解到的故事。

从他们刚刚的相处模式,再到女孩的年龄,我已经猜到这背后又是一起代孕事件。

在中国,代孕市场无疑还是一个充满禁忌的行业和话题。随着二胎政策的全面放开,以及各种生育问题需求的出现,中国的代孕市场依旧没有显现出合法化的趋势。

可在深圳这个外来人口高度集中的城市,有代孕生子需求的“顾客”和有经济回报需求的“孕妈”,都在促使代孕市场的繁荣。我对代孕的事情已经从最初的满心好奇变为视若无睹。

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叫李春红的代孕妈妈每个月都会被代孕公司中介带来进行产检,但和其他不善与医生们交流的代孕妈妈不同,李春红很关心生长在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宝宝。

每次做B超,她都会很开心地主动跟我分享这段时间的身体变化,包括孕吐、失眠、掉发、口味等。对于胎儿的变化,她也问得相当仔细,甚至多次恳求我能不能再仔细看一看。

我每次都会笑着安慰她:“你放心,胎儿很健康。”

其实在我心里,对她的关心多少还是有些鄙夷的。她如此关心这个宝宝,大抵也不过是为了钱,毕竟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很少会去选择做代孕。

三四个月之后,一次做产检的过程中,我刚往李春红的腹部涂上耦合剂,她就从随身的小手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偷偷递给我。掌心朝下,但依然没有隐藏住红包的边角。

李春红在递过红包的同时,恳切地说了句:“能帮我看看胎儿的性别吗?”

我扭头转向电脑屏幕,低声告诉她,无论是收红包还是透露胎儿性别,都是医院明文规定禁止的。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名叫“李春红”的姑娘,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大概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照常5点准时下班,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医生”。

我回头巡视了一眼,发现李春红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大门一侧的阴凉处。看到我扭头之后,赶紧走了过来。

李春红说她特意在这等我,还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看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便没有推辞。

我们挑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快餐店,点的米饭套餐还没端上来,我就唐突地问了句,“你是做代孕的吧?”

李春红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先是愣了下,然后躲开我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她,从她第一次来医院做产检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从医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最尴尬的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李春红明显也不像刚出现在医院门口时那么忐忑,紧接着便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能告诉我孩子的性别吗?”

我下意识地犹豫了几秒钟,不是对于她再次提出请求的诧异,而是对我心里那个已知答案的紧张。上次做检查前婉拒了李春红的红包,但我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在检查的过程中鬼使神差地确认了一下胎儿的性别。

犹豫过后,我还是委婉地告诉她,这是医院规定,我不能违反。我也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胎儿的性别?”

李春红对我的反问也是一愣,特别认真地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

听到这个回答,我并不惊讶。我知道在代孕服务案例中,存在着很多直接使用代孕母体卵子的情况,甚至有一些通过直接性关系使母体受孕的交易。

从外表来看,她未婚的可能性很大,无论是打包出卖卵子,还是通过性关系代孕,应该都在她的可接受范围内。

当然,这些情况都仅仅只是我的猜测,为了让我们的谈话继续下去,我还是假装糊涂地问了一句:“孩子的性别很重要吗?”

不等她回答,我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说,这会影响到你的代孕报酬?”

李春红好像猜到了我会这么问,连着喝了几口汤,然后像吃饱了一样放下手里的碗筷,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希望你知道后能够帮帮我。”

眼前这个“李春红”,真名叫朱燕,今年25岁,李春红并不是她的真名,而是她代孕对象的名字。

朱燕出生在广西百色一个极为偏远的山区,如果从深圳回老家,她需要先乘动车到南宁,然后转乘绿皮火车到百色市,下了火车再转大巴到县城,从县城搭顺路的拖拉机回村里。

朱燕的父母在她和弟弟出生没多久后就到广州打工,一年到头很少回家,她和弟弟是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带大。她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县城里读的,成绩一般,所以初中毕业后报考了百色市的一所中专,学了家里人认为最实用的会计专业。

和朱燕不同的是,她弟弟的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初中基本都是年级第一名,高中的时候父母把弟弟接到了广州读高中。

中专毕业以后,朱燕没有去广州和父母、弟弟会合,而是选择了更为自由开放的深圳。因为长得漂亮,她很快就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在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子产品加工厂。

朱燕19岁毕业进入这家电子厂,在岗位上一待就是5年。这份工作干得时间这么长,倒不是因为薪水有多高,待遇有多好,而是这家工厂的老板老唐。

老唐比朱燕大了20多岁,在她眼中“温文尔雅”,有着那个年纪的成熟稳重,即便上了年纪,依旧很有风度,几乎就是一个现实版的“费云帆”(琼瑶小说《一帘幽梦》中的男主)。讲到老唐的时候,她眼里是泛着光的。

朱燕进工厂没多久就感受到老唐对她的关注。在最初的两年里,朱燕一直很矛盾,她对帅气又多金的老唐其实是心生好感的,但自己不想做第三者,也不想去破坏别人的家庭。第三年,一次去上海出差的过程中,他们成为了情人关系,到如今已经两年。

听到这里,我一激动,问了句:“所以,这是你和老唐的孩子。”

“是。但是,也不是。”

老唐和他的老婆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去年去了澳洲留学,老唐的老婆思想有些传统,一直都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无奈她比老唐大四岁,去年又停经了。

女儿离家之后,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代孕的事情,于是和老唐商量找代孕公司生个儿子,孩子和她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只要是老唐的精子就行。

老唐心生一计,私下把这事告知朱燕,两人商量决定趁着代孕这事生个两人的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老唐都喜欢。

于是,老唐买通了一家代孕公司,让朱燕做了老唐妻子李春红的代孕妈妈。为了圆这个谎,她和老唐费尽周折,花了不少手段。所幸,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了下来,暂时并未出现什么差错。

“既然男孩女孩都可以,那你为什么还要提早知道胎儿的性别?”我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让我更疑惑的是,作为情人怎么愿意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爱人的老婆手上。

朱燕说,她爱老唐,爱到哪怕一辈子都只做他的情人也行,她不需要老唐天天陪着她,她忍受得了孤独。可是,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母性的本能让她开始思考更多的现实问题。

“如果是个男孩,能够继承老唐的家产,我不担心,我可以接受骨肉分离;但如果是个女孩,那么她可能都等不到长大分家产,而且我还担心老唐的老婆会不喜欢女孩,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女儿。”

“那你想过让老唐离婚吗?”

“说实话,想过,但是不敢多想。他老婆人很好,和他一样,是个温柔的人。他们年轻的时候很穷,很多生意都是他老婆陪着他打拼出来的,女儿上高中以后,他老婆才决定在家相夫教子。他们甚至很少吵架,懂得彼此谦让,几乎从不产生矛盾。”

“那如果是个女儿你打算怎么办?”

朱燕低下头,拿起勺子拨了拨碗里剩下的米饭,轻声回了一句:“我可能会逼他离婚。”

我听得心惊,震惊于眼前这个年轻母亲的心机。那个在电脑屏幕上匆匆瞥到的字,决定着三个人今后的感情纠葛,就像一道闸门,一旦透露出去,势必让老唐的家庭天翻地覆。也许老唐也是不重要的,这本来就是两个女人的较量,孩子无论男女,都是第三者上位的筹码。

想到这一点,我有些忐忑,好像有些害怕扛不过朱燕的逼问,重要信息会不自觉地从口中流出。我赶忙祝她幸福,借口有事离开了快餐店。

街上人来人往,各怀心事,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一阵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一同颤抖的,还有那个我已知晓的秘密。

 

作者欧颜,现为B超医生

编辑 | 唐肖敏

主播 | 黛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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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表情0/300

停格_ox

作孽 真有人不把自己孩子当人看当做工具

以琳甘泉007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留下基因版本去继承老唐的财产。原配的老婆太傻了,重男轻女的女人活该倒霉

不听话的小孩儿

你多想啦,老唐不会离婚,这种人精很理性

AdorableYY

为啥她本本叫病例。

么么哒没有春天

麻蛋,没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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