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国君丧吊之礼

邾娄考公死，其他诸侯国来吊丧，此时尽显两国之间的关系与地位，他们的主事是如何不卑不亢，维护国家的尊严呢？子思母亲改嫁后去世，子思应该在哪里表达自己的哀伤呢？一起来听听吧。

礼记∙ 檀弓下

邾娄考公之丧，徐君使容居来吊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进侯玉，其使容居以含。”有司曰：”诸侯之来辱敝邑者，易则易，于则于，易于杂者未之有也。”容居对曰：”容居闻之：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遗其祖。昔我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无所不用斯言也。容居，鲁人也，不敢忘其祖。”

    子思之母死于卫，赴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

邾娄考公之丧，徐君使容居来吊含。

“邾娄“是一个国名，邾娄国的考公，这个考公，古人有怀疑，说这个考也许是定公，也许不是考公。邾娄国的考公过世了，徐国的国君就派了一个使者叫容居，是一个大夫，来到了这个邾娄国来吊丧，并且为他行含礼。各位，那个含就是含礼，含礼就是人过世的时候嘴要含一个珠，以前叫米贝，现在的人不知道米贝是什么了。本来的意思是嘴巴要含一口饭，但是饭是五谷杂粮总会臭，还没葬就臭了，对不对？对死者不敬，所以用那种玉。玉长得跟米一样，一粒一粒的，叫米贝，含着。那么再后来的人，变米贝之后就变是一种宝物，更好的宝物，就变一颗珠，就是一颗珠含在嘴巴上，那么一般是长者可以为这个亡者来行含礼。所以徐君就派了一个容居来，来要为邾娄国，邾娄国是一个小国，要为他来行含礼。

曰:曰就是容居跟邾娄国的人说：“寡君使容居坐含进侯玉，其使容居以含。“

他说，我国的一国的国君，叫寡君，“使容居坐含进侯玉”，说他派我来到邾娄国，为你们的国君坐含。坐含的意思，那个坐，就是亲自的意思。《道德经》说：”坐进此道”有没有？安安定定，稳稳当当的，进入这个道，叫做“坐”，就是说让我来主持这个含玉的典礼。进侯玉，所以现在我为我徐国的国君，派我带来了候王所要含的那个玉，叫“进侯玉”。

其使容居以含，那么请诸位就让我来为你们的国君行含礼吧。各位，为什么会这样，我刚刚讲过，一般人行含礼，长者为亡者来行含礼，像古代大夫过世，含礼的时候，天子可以亲自为他行含礼。所以，当徐国国君派容居要来为邾娄国行含礼的事，就是把它看成附庸国，然后我是天子。

那为什么徐君自比于天子呢？因为那时候，徐国就是已经打过仗，打胜了，他也不是全部都打胜了，但是打过几场仗之后，他就自认为天子了，自比于天子。那自比于天子，天子下面的大夫，如果出使外国的话，那他是进一阶的，就是说他可以跟外国的诸侯平起平坐，他是进一阶的，而天子下面的大夫，等同于诸侯，天子下面的士等同于外国的大夫，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今天派大夫来，到了邾娄国，他认为可以为诸侯行含礼。因为诸侯跟诸侯是可以行含礼的，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位阶的。

有司曰，结果邾娄国的这个办事的人，负责这个丧事的人就说了，他拒绝了。他就说：“诸侯之来辱敝邑者，易则易，于则于。”

他说贵国徐国国君“来辱敝邑”那个辱是劳驾。劳驾您来到了鄙国，来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易则易”，易是什么呢？易就是简单的，简单的是什么呢？简单的就是臣礼，臣礼，如果是臣子来，那么应对的礼节简单，我们就用简单的臣礼来相应就好。“于则于”，于就是大，就是国君的礼仪；如果是国君来，国君为国君可以行含礼，那个礼就隆重，那你本身是臣，你是简易的。你是简易的，我们的国君，虽然我们的国是小，但是我们还是个国，他是一个国君，你是一个大夫，你凭什么为他行含礼呀？

易于杂者未之有也。

说易跟于，臣礼跟君礼夹杂的，我是从来没听过这个事。什么意思？这是贬他。他说你是一个臣，你是个大夫，我们的国君虽小，我们国家虽小，国君死了还是个诸侯，对不对？你是个大夫，你凭什么为他行含礼啊！这个是很不对的事情。各位，如果我这样讲各位又讲说：你看，封建制度就是这样，阶级制度这么明显啊？

好吧，我举个例子吧。各位现在还是这样，假如说美国有一个大兵驻到海外，打仗死了。棺木扛回来了，然后要覆国旗。结果你是一个在公园旁边扫地的，你自己跑上前去，拉一个国旗把它盖上，行吗？谁都不会接受，告诉你，谁都不接受。各位，他的家属希望谁帮他盖国旗？就是美国总统。各位对不对？不是谁都可以帮他盖的。所以我们常常批判古人说：“奥，封建制度、阶级制度这么明显，不公平！人人都公平的，为什么要这样？”各位看看，现在还是这样的。

不要拿着批判的眼光看古礼，用宽阔的眼光，生活的眼光来看古礼，你就看得懂这一切，所以，为诸侯行含礼，唯独只有诸侯跟天子，诸侯以上就对了，没有你大夫的空间。你一个大夫，你凭什么来？但是呢，这个容居的想法就是说，徐君是天子，我是他的大夫，我出国的话，我比照诸侯，我怎么不能行含礼呢？

这时候容居就狡辩，容居对曰：“容居闻之：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遗其祖。

他现在就举古人的话了，古人说过了，说“事君不敢忘其君“，臣侍奉他的国君，奉国君之命出使，不敢忘记国君他所说的话，也不敢忘记国君给我的恩义，我要为他效忠。

亦不敢遗其祖，做子孙的，无论到哪他都要光耀门楣，光耀祖先，他不敢遗弃他的祖先所交代后世子孙那些话。

昔我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

说过去我们徐国的先君驹王，你看他就是当时中原，还有天子呢，对不对？那他就自封为王，叫做驹王，他已经僭越了这个封号了，叫王。各位王就是天子，诸侯叫做君。容居就是这个驹王的子孙，只不过他现在也在徐国里面当大夫。

济于河，济就是渡，渡过了这个黄河，说当时我们的这个天子驹王往西征讨，渡过了黄河。为什么形容渡过黄河？意思就是说他国土广大，现在他是这个天子，但是他只是广大，虽广大，但是一时征战胜利，并吞了几个国，但是别的国也没承认，对不对？他是僭越了他的王号了。

无所不用斯言也。

从驹王西讨之后，打胜仗了，他到哪里他都说他是王，“无所不用斯言也。“那个斯言，就是王号。说我们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说我们是王。

容居，鲁人也，不敢忘其祖。

那我容居是一个鲁直的人，各位这个鲁人千万不要解释成鲁国，跟这个鲁国无关，他其实不是鲁国，因为他是徐国的人。他说我容居是个鲁直的人，我有什么说什么，我不会行虚诈的，“不敢忘其祖“。我不敢忘掉我的祖先早就称王了这个事情。”不敢忘其祖”，他祖先早就称王了，因为早就称王了，所以我们的祖先就是王。所以我是大夫，但我出来我就代表诸侯，所以我可以为你们行含礼。

各位，他在那边狡辩，但是邾娄国的人虽小，有没有答应他呢？没有，不甩他的，这边就在讲说：

第一个，你僭称王号，越权犯份，自称为王，还要以自居于王，把别人都当做你的臣，这是不符合事实的，这是第一个不合理。

第二个，打一个这么大的旗号。什么旗号？好像你是忠臣，好像你是孝子贤孙，你必须为人家行含礼，你是忠臣、是孝子贤孙，是你家的事，跟我们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越权犯份来行这些事情呢？

所以我们也看得到邾娄国虽小，他的的主事者也很勇于去跟这个强权去应对，去拒绝一些非礼犯份的事，待他们来贬低他们的国家。在这一段里面我们可以看得到的，这个就是礼，礼并不是唯唯诺诺，任人摆布，礼是当言则言，该进就进，该退就退，当狂妄就要狂妄，当谦虚就要谦虚，这个才叫做礼。

下一段。

子思之母死于卫。

子思的母亲，子思的母亲也就是孔子的儿子的老婆。孔子的儿子是谁呢？就是伯鱼，子思也就是伯鱼的儿子。子思之母就是伯鱼的太太，也就是孔子的媳妇。子思之母，因为伯鱼早死，子思的父亲伯鱼早早就过世了，他的母亲还很年轻，那么孔子就许其改嫁了。改嫁到哪里去了？改嫁到魏国，改嫁到魏国之后是一个姓庶的人家。庶民的那个庶，姓庶的一个人家。简单地说，嫁出去就也不再是孔家的人了。

赴于子思。

他的母亲死了，但是骨肉还在。子思是个贤人，大家都知道的。他的母亲那边庶家的人，就派人来报丧，来告诉子思。

子思哭于庙。

子思很伤心，虽然嫁出去了，但是还是我的生母，那一份骨肉之情是总难忘怀的。他一伤心，就跑到这个孔家的祖庙里面去哭泣，去向他的母亲致哀。

门人至曰：

门人看到他这样做，觉得不合理。门人就是子思的弟子，就上来说：

“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

各位，他这个门人还是真敢讲话，根本不关他的事，对不对？但是，求学问的人就是讲个道理。看他不合理，我的师父做得不合理，但是为什么不合理？到底是有理还是没理？我有疑问，我就是要说，各位，这个就是古代的儒者，非常正直，该讲就讲，有疑就说，探讨学问。他说：“你的母亲，虽然是你母亲，改嫁之后姓庶，对不对？她是姓庶的人的母亲，不是你的母亲，不是孔氏人的母亲，搞清楚。那么她过世了，为什么要在你孔氏的家庙里面哭？”

各位，这是真的不合理，是极不合理。为什么？对孔氏的祖先来说，你曾嫁入我们孔氏，那你就是孔氏的媳妇。那伯鱼死了，你能够守寡，好好照顾你的小孩，那我们会非常心疼你这个媳妇，那你死了之后，就入孔氏的庙；那你没有好好照顾我们的孙子，你改嫁了，那你改嫁，我们也接受，但是你改嫁，你要知道，那跟孔家就没有关系了，你是别家的人了。你是跟子思有关系，没错，但是跟我们孔家这些祖先都没关系，各位，对不对？这要分清楚。所以，这个子思进到孔家的庙里面去对着祖先，好像是祖先家里有丧事一样，那不是触祖先的霉头吗？对祖先来说是大不敬，所以这样是不对的。

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

子思一伤心就想哭，想哭在哪里哭呢？旁边又没有墓，那忽然想到的就是庙，庙也是神明的的地方。那母亲过世死了，不是神明吗？就到那个地方去哭。他就没有想清楚两家的庙不一样，各位想说：这有什么差别？这有什么关系？这关系可大了。

各位，别人家的神主牌拿来你们家，给你拜，你要不要？你也不要。别人家的丧事，那个招魂旗拿来你家放，你要不要？你也不要，各位对不对？所以这同样的道理。就是子思虽然跟她有血脉关系，但对孔家的祖先，如果在天有知来说，这都是两家不一样，风马牛不相及。所以子思说：对！这样不行“吾过矣，吾过矣。“

你看，子思也是个圣人，前面讲了子皋也是个贤人。一有过错，儒家的人会不会隐藏他的过错？好像写在经书上的，都要吹捧儒家，是不是这样？绝对不是这样，各位你从《论语》里面，你从《孟子》里面，现在到《礼记》里面，你处处可以看得到。儒家的人是这样，他纯粹是一个研究学问的态度。古代的圣贤都是这样，对，就写上来；错，就写上来。为什么？因为这都是非常好的教材。

所以遂哭于他室。

子思知道他错了以后，赶快到别的地方，自己的房间也可以，你的书房也可以，那你的母亲是你一个人的母亲，现在也不是孔子的媳妇，也不是伯鱼的太太，只是因为是你的妈妈而已，你改嫁的妈妈而已。你要哭可以，在你自己的地方。你的地方什么地方？你睡觉的地方，你读书的地方，不然什么地方？就是这样而已。

你不能在公共的地方，比如假设说子思的爸爸还在，你不能说改嫁的妈妈过世了，在客厅哭，在客厅哭关你爸爸什么事？哭是不好的事情，是凶事。是你个人的事，非关于别人的事，所以”遂哭于他室。”

所以各位你看这个，为什么古人要设计这个礼？礼所以决嫌疑。你看这样就有嫌疑。别人家的媳妇，你到我们家的祖庙来哭，这不是很嫌疑吗？要决这个嫌疑，所以礼就规定，像这种情况，你要不要到自己的地方哭？这个就是礼，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你看子思弟子这么勇于去提出他的疑问，那这个时候还未必叫做诤谏，因为他的弟子也想这个到底合不合理？有怀疑，有怀疑是问谁？问师父，师父一被提醒，你看不掩盖他的过错，这一点也就比刚刚前面的子皋，不是好很多了吗？这些就是礼。

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