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温八秧子》13

2019-10-29 22:38:03 2.2万
声音简介

  第一章   旗东世家
  
  
温八秧子不姓温,是正经八百的京都正红旗人,老姓瓜尔佳氏。他的真实姓名应该叫瓜尔佳·文良,或者关文良。至于为啥给他叫成温八秧子,这可能源于旗人,称名不举姓的揆程,文、温难分,后人便以讹传讹的把他改成了温姓。
您别看他只是阿勒楚喀正红旗下的一个文生员,但祖上却曾有过无比的风光和荣耀。阿勒楚喀的旗人喜欢摆谱,所谓的摆谱,就是当众摆摆自己家的老谱,显摆一下祖上的尊贵。
温八秧子的祖上,世居哈达,老祖尼雅济布,传说是明末哈达国的都督,世代受明朝皇帝的封赏。老罕王努尔哈赤灭哈达国时,尼雅济布带着明朝万历皇帝赐给的金带、大帽,率族来归。努尔哈赤令其以本部自为一牛录,赏加世袭佐领,累官副都统。
瓜尔佳氏自此不但飞黄腾达,香脉也甚是兴旺。老尼雅济布生子阿拉密,后阿拉密生阿钮和沙必汉,沙必汉生额思图,额思图生六子,打这时候起,该族始分六大门。六大门人才济济,康乾盛世之际,一族顶翎相望,簪笏成行,头品大员十余,世爵职官三四。族叔祖桂良,官拜文华殿大学士,位极人臣。这个家族为什么会如此兴旺呢?据家人传说,都是源自老辈子五姑爸爸、九姑爸爸的功劳,这两位格格,均为当朝亲王的大福晋。
到了清乾隆二十三年,始迁祖响应朝廷的号召,奉文自都京派拨到洼浑河畔种地,传至温八秧子的翁库玛法(曾祖)张八时,一族瓜瓞绵绵,枝繁叶茂,成为阿勒楚喀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望族。
温八秧子没见过翁库玛法,也没见过玛法爷爷,见过的只有阿玛恩祥,前府关家的男人短寿。对了,忘记交代了,阿勒楚喀有数不清的关家,最著名的是“三关”,温八秧子出生在前府关家。前府关家最阔,田亩千晌,堆金积玉。就这么说吧,现如今的哈尔滨中央大街、老道外、香坊区的大半地皮和南岗区东大直街以及火车站一带当年都是前府关家的。据老家儿说,这些家业都是翁库玛法张八攒的,可温八秧子一辈子最宾服的,还是自己的阿玛——大胖子恩祥。
恩祥,字锡三,也被误写作“喜三”、“喜山”,佃户们敬称他“恩锡三”。恩祥生于咸丰六年,属大龙,至少在阿勒楚喀、哈尔滨一带,算得上是个末世英豪,介乎于人妖之间。有人说他坏,坏入骨髓;有人夸他好,说他是哈尔滨有史以来第一位深明大义的捐助新学的绅士。可无论外人怎么评论,温八秧子的心里惟有顶礼膜拜。
先说说恩祥的甩头,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瓜皮锦帽,肥胖的大脸,留着短髭,挺胸叠肚,顾盼自雄,尤其是他那身明黄色的巴图鲁坎肩,又平添了十二分的霸气。
再说说恩祥的心劲儿,别看貌似粗剌剌的,内里头却是粗中有细,心思缜密。他平时说话粗声大气,行事也不拘小节。让人误以为无甚心机,可以从他身上占些便宜。只要动了这个念头,算来算去,最后无一例外的都得着恩祥的道儿。所以,人们都恨他、怕他,即使他做善事,也得不到好评,谁知道他又在捏什么咕董点子呢?
不过,恩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在意如何能聚拢更多的钱财。比方说吧,有一次大手一挥,花了770吊钱,在拉林协领衙门报领了哈尔滨江沿两段350垧江湾地。
所谓江湾地,又叫晾网地,是常年遭受水患的滩涂沼泽,旱时为地,可生长做烧柴的柳条通;涝时为江滩,是鱼虾繁殖的好去处。当时,哈尔滨一带荒原尚多,松花江没有任何堤防,江湾地连傻子都不待见。
那些嫉恨他的人闻听了,都憋不住坏笑。佃户辛克禄用一句现成的歇后语嘲笑恩胖子:“卖豆腐的置了片河湾地——江(浆)里来水里去!”意思是说:你怎么得来的,怎么失去,这770吊钱比扔在水里打水漂还土鳖。 
可就在人们等着看他的热闹时,谁曾想呢,烟波浩渺的松花江冰封了三年,桃花水又下来了三次,弹指一挥,到了光绪二十八年。恩胖子的江湾地竟成了香饽饽,西一段70晌被俄铁路局租了去,每方租金大洋200块,换算成中钱就是600吊,一晌地年租即为4320吊。三年前的770吊投入,就这么着变成了一年租金30万吊。
一家保暖千家怨。您见过发财的,谁见过这么发财的?这可让那些想看他热闹的人气到吐血,又是羡慕又是嫉恨,咒死咒活的,可管什么用呢。恩大胖子带着大墨镜,依旧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悠。
老话儿说,一骂十年旺,神鬼不敢上。在羡慕嫉妒恨中,恩胖子发财又升官,被吉林哈尔滨交涉总局聘为专管中东铁路征地的“工程局总理”,这正应了千古奇文《命运赋》中所言: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当然了,温八秧子之所以最宾服他的阿玛,不止这些。还有一张旧了吧唧、错字连篇的“骑缝租契”。
  
  温八秧子临死时还真真地记得,自己还是个十岁的哈哈珠子时,跟着阿玛,骑着高头大马,去哈达屯佃户刘家续佃的事儿。
刘家祖籍山西,迁到关外已过三代,一直都认前府关家为房东。因是“民认旗东地”,按照约定俗成的章程,佃户每年每垧地要向房东交纳三斗三色粮。就是小米一斗、小麦一斗、高粱一斗。
民认旗东地,又叫“旗招民垦地”。前清时,民人在满洲故里跑马占荒,是严重违反朝廷法度的,按照彼时的说法:“民人不种无皇粮之地”。怎样才能使跑马占荒合法化呢?狡猾的揽头和地主,自降身份,甘作“佃户”,为自己开垦出来的官荒、搭盖的房屋、凿挖的水井,认一个京旗东家。哈尔滨一带习惯称之为“房东”。东家不能白认,佃户要按晌向东家交纳三色粮,东家除了保护佃户外,享受京旗不纳租赋的待遇外,还需承诺永不增租逐佃。
哈达屯刘家自祖辈至今,已然开荒一百三十余晌,是当地一等一的大粮户。什么是大粮户呢,就是大地主。
刘家的大当家的叫刘守业,半年前得了天花,没扎古好,一命呜呼。遗下寡妇刘孙氏和九岁的独生子刘盛。
按照揆程,佃户殁了,要由新当家的续签地契。虽说刘家旁枝子成年人不少,刘孙氏都信不过,托娘家哥哥孙绪发出面,到阿勒楚喀请东家过来换契。
那天,温八秧子是跟着阿玛还有管家咸永去的刘家,阿玛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让自己出来见见世面。
温八秧子如果不是自夸,小时候那是相当聪慧,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五六岁就能背诵百余首唐诗宋词。左邻右舍的都说,前府关家的哈哈珠子肯定是文曲星下界,日后必当大官。
阿玛也很得意,不过呢,他却另有算计:千里地去作官为的吃和穿。当多大的官,都离不开钱粮。一次,阿玛从柜子里掏出了一叠比书还厚的契约和地契,向他发感慨:“一品封疆大吏一年的禄米能有多少哇?还不如咱家一年收的租粮呢!”当多大的官,也不能丢了这个根本。
一行三人骑着马来到刘家大院。刘孙氏带着儿子刘盛,还有娘家哥哥孙绪发、“村儒”张义方等,老早地就在大门外迎候。
见东家来了,年方九岁的刘盛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去,在恩祥马前躬身三拜,伶牙俐齿地叫了声“恩公爷”,“烦劳您,呃和呃娘在此等您老半天了!”
恩胖子在大庭广众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具体到各家各户,则截然不同,嘻嘻哈哈,透着和蔼,上去牵一下刘盛的“骆驼”,以示喜爱。“牵骆驼”是京旗人家的习俗,就是用食指和中指背儿,轻揪一下小孩的鼻子。他仔细打量刘盛一番,发现这孩子是个小长脸,一双小眼睛就像西葫芦上用指甲盖儿掐的两道印,从里面透出一股子八九岁孩子不可能有的神情。心里嘀咕:妈巴子的!这个小王八羔子,这么丁点儿就如此世故,长大了还不得成精!扭头看了看一旁读圣贤书读得有些木讷的儿子,心咯噔一下。
不过,恩胖子毕竟是恩胖子,心中一念闪过之后,马上又哈哈笑了起来,说:“好伶俐的哈哈珠子,是守业的儿子刘盛吧。”
“回恩公爷的话,小的正是刘盛。”刘盛眨着小眼睛,抬头看着恩祥,那口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大人在说话。
恩祥言不由衷地夸奖:“后生可畏,是守业的种儿!”
在刘孙氏的引领下,众人陪同恩祥进了上屋,宾主落座后,孙绪发先是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东家,这大老远的把您折腾来也实在没招,年前守业染病过世,留下这孤儿寡母的……唉!这不吗,按照揆程,掌柜的没了,契约也就失效了,还得少掌柜的重新签定。刘盛年幼,我作为他的亲娘舅就和东家商议一下这重签契约的事。我寻思着,要是东家没有啥说道,咱们这就签了吧!”
说着,他站起来把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端了过来,放在八仙桌上。
恩祥坐在木椅上,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肚子没有吭声。孙绪发见恩祥没动静,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恩祥与刘家的契约,孙绪发虽然是刘盛的舅舅,可他毕竟是外姓人,怎么可以代表刘家呢?他马上扭头朝刘盛使了个眼色,刘盛立马明白了娘舅的意思,恭恭敬敬地来到恩祥的面前,施礼说:“恩公爷,呃大舅恐呃年幼不懂事宜,便代呃家张罗这事,娘亲舅大,他说的就和呃说的一样,恩公爷您尽管放心吧。”
恩祥听了这话,才点点头,肥胖的大脸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哦,没事没事,你们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谁张罗都一样,只要是刘盛签字就行!”
孙绪发有些尴尬的面容也露出笑来,说道:“东家如果没啥说道,那就好,您老放心,这个字必须我外甥签,我咋说也是外人,能替他张罗,可不能替他签字。”
说着,他用手一指后面坐着的一个留着稀疏胡子的老头,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屯里喝过墨水的先生,姓张名义方,今个儿我把他请来给咱们写这个契约,那几位是哈达屯的乡绅,算是个中人见证,您老看中不中?”
恩胖子用眼睛的余光一瞄,点点头,意思是行啊,没问题。
孙绪发见恩祥点头同意,便招呼叫张义方过来。笔墨侍候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的发黄的旧契约来,铺到桌上当做参照。
张义方考了半辈子的试,至今还是个没有啥功名的老童生,但在哈达屯却是个谁都敬畏的文化人。屯里的婚丧嫁娶、兴词构讼等事情,但凡与字儿有联系的事,都离不开他。
  
  张义方踱着方步来到桌前,先朝恩祥拱了拱手,这才提笔蘸墨,就要照着旧契约抄录一遍。
就在这时,恩祥突然哎呀一声:“等等!”语气粗厚,声音也大,倒把张义方吓一哆嗦,赶忙提起笔来,怔怔地看向恩胖子。
恩胖子紧皱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刘盛,叹了口气。
刘盛莫名其妙,小眼珠子在细篾缝儿里叽里咕噜半天,也没搞明白眼前的恩公爷为何感叹。
半晌,恩祥才面露难色,说:“哎呀,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事关系到你们刘家将来的兴衰,不能不把话说到前头。”
刘孙氏从外屋端茶进来,闻得此言,急忙问道:“东家,啥事?您快说说!”
恩祥痰嗽一下,端起茶碗慢嘬了一口,放下,又痰嗽了一下,才开口说:“我看你们孤儿寡母怪可怜见儿的,就向你们透漏点朝廷的消息。头些日子,我有一个在朝廷奉职的好友从北京城捎来信说,因双城堡旗人进京告状,说咱们这疙瘩流民私垦官荒,霸占田亩日甚,导致一些旗人无地可耕,饥不果腹。老佛爷正要兴办京旗回屯,一听这事儿,当即降下懿旨,责令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调查官荒,驱逐流民,具小道消息说,民认旗东地一律没收充公,违法开荒的流民一律驱撵回关内或伯都讷。”
“啊?”刘孙氏闻听,双手一抖,“啪”的一声将托盘里的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孙绪发也睁大眼睛,哭唧唧地问道:“东家,这民认旗东地都种了一百多年了,说句大不恭敬的话,老佛爷不能不教而诛啊!”
恩祥立刻虎起脸,把桌子一拍:“妈巴子的!你老孙胡说个啥!朝廷什么时候让你跑马占荒了?朝廷什么时候让你闯关东了?

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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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ffy_a2

评书老师水平讲解的非常到位!!点赞了

自在的糊涂虫

建议作者改成电视剧本;拍成连续剧肯定火

1382395igbi

这音色听着挺舒坦的。

日月星辰伴春秋 回复 @1382395igbi

是的,但好像没有温八秧子什么事啊

1382395igbi

这音色听着挺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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