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简介】
在这一章您将听到，鲍德温内阁的外交部长艾登先生，这样一位经验丰富、坚守正义的专业外交官员，在张伯伦上台、绥靖政策大行其道的时代，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才华，最终只得黯然辞职。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是英国政府和世界和平的悲剧。
在英国内阁中，外交大臣享有特殊的地位，他位高权重，受人尊敬。但外交大臣在履行公务的过程中要接受内阁成员的监督，同时，首相也有权亲自或通过内阁来掌控外交政策的主要方针，外交大臣只有得到了首相的认可后，才能顺利展开工作。
艾登是鲍德温任首相期内的外交部长，鲍德温渴望和平宁静的生活，从不主动干预外交政策，而新任首相张伯伦却与之相反，他十分热衷于掌控内阁的众多部门，对外交事务更是坚持己见、态度强硬。因此，张伯伦就任英国首相后，人们隐约感到外交大臣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首相希望同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保持友好关系，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同他们和解，避免冒犯他们。而艾登曾联合欧洲各国反对过墨索里尼，在国际联盟赢得了声誉，因此如果由艾登来决定的话，很可能会主张对独裁者实施制裁，使形势濒临战争边缘，或许还会引发战争。
除此以外，首相有一位同僚，他似乎认同首相在外交事务上的一切观点，并深信不疑，他就是哈利法克斯勋爵。我和他在政治上长期以来分歧很大，在他担任印度总督时，就他的某些政策，我们有过十分激烈的争论，但这都没有破坏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同时我也确信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类似的分歧也存在于他和艾登之间。总的来说，如果张伯伦在组阁时任命哈利法克斯为外交大臣，那会明智得多，这样首相在外交部就有一个性格与自己相投的人，而且艾登也会更轻松地在陆军部或海军部任职。
在艾登和张伯伦合作期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这几年国内外的形势十分堪忧，首相越来越倚重他的首席工业顾问霍雷斯·威尔逊，尽管许多事情并不在他的职务范围内。而原外交部首席官员范西塔特爵士因意外与《霍尔—赖伐尔协定》扯上关系，导致他在政界的地位被削弱，也影响了他与艾登先生的关系。
1937年底，范西塔特爵士被免去了外交部的职位，并被任命为政府首席外交顾问，这看起来似乎是升职了，但事实上他再也无权管理外交事务。与此同时，首相张伯伦与外交大臣艾登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导火索便是英国与德意两国的关系。此后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最终导致了艾登先生的辞职。
1937年7月，张伯伦会见意大利大使格兰迪伯爵，并向表达了希望改善英意两国关系的意愿，格兰迪伯爵提议张伯伦可以给墨索里尼亲笔写一封信，呼吁两国关系正常化，于是张伯伦照做了。
此时，艾登就在距会谈地几米之外的办公室内，但张伯伦先生却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就把信寄了出去。后来，这封信并没有产生显著效果，又因意大利增加了对西班牙的干涉，两国关系反而日趋恶化。
到了1937年秋季，这些分歧变得更加严重。张伯伦认为外交部阻挠了他同德意两国展开谈判。面对墨索里尼，他希望通过承认意大利对埃塞俄比亚的占领作为解决两国之间分歧的前提。而面对于希特勒，他也准备在殖民地问题上让步。与此同时，他还明确表示不准备改善英国军备状况，也不愿意考虑同法国展开密切合作。
而艾登则认为首相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得过于急切，是否承认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的主权显然可以作为在协商全面解决地中海问题时的一个重要筹码，可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扔掉这个筹码，尤其在当前英国军备还十分落后的情况下，实在是一个不智之举。
尽管我同现任政府有许多分歧，但我却非常赞成艾登先生的观点。在我看来，虽然艾登先生曾委曲迁就地做过许多被我抨击过的事情，但我仍觉得他心中充满了正义。每当他采取果断行动时，我总会在下议院给予他支持。因为我很清楚，艾登和内阁的一些高官以及他的上级存在一些分歧，他在这个职位上并不开心，如果没有遇到这些困难，他会更果敢的行事。
很快，地中海发生了一场危机，地中海内许多商船被所谓的西班牙潜艇击沉，但击沉这些商船的其实是意大利潜艇。此时，我们必须制止意大利在地中海海域潜艇的海盗行为，是时候督促他们重新履行国际义务了。
我与艾登都认为，所有地中海国家都应达成一致协议，让自家的潜艇避开由英法海军负责搜索的商运航线，否则任何潜艇一旦被探测器探测到，即被视为海盗，会被立即追踪并击沉，同时，法国也应该向意大利表明态度，如果意大利拒绝合作，他们将开放比利牛斯山边境，允许各种武器的输入。
我们要联合向意大利施压，这样一来，意大利将面临以下事实：穿越地中海的海盗潜艇将会被肃清，同时法国边境一旦开放，由于意大利拒绝参加这个协议，他将一无所获。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意大利将承担极大的风险。
9月10日，地中海各国在尼翁举行会议，这是一场简短而又成功的会议。
第一幕：尼翁会议
德尔博斯：我们不能听任当前在地中海存在的不安全状态继续下去，任由国籍不明的潜艇袭击各国的商船，那样将会引起严重的危险。我谨代表法国政府承诺，法国将坚决同这种海盗行为做斗争，直到挫败他们的阴谋。
【鼓掌声】
李维诺夫：德尔博斯先生的表态，无疑是令人振奋的。但是苏联认为这还远远不够。请各位看一看与会的代表吧！所有的地中海国家都参加了这个会议，除了那些已得到保证，不会受到海盗袭击的国家——原因很简单！要么是他们自己就组织过海盗活动，要不然就是他们和那些海盗亲密无间。
艾登：李维诺夫大使，我们理解贵国同意大利之间因照会问题产生的纠纷，但是请您保持克制，因为本次会议无疑是愿意将所有的情况通知意大利和德国的。
李维诺夫：喔，艾登先生，我有点名道姓说到意大利的名字吗？还是说你们都已经默认，法西斯意大利就是幕后黑手了呢？
艾登：（声调提高）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激化它！让我们同心协力，去处理那些非常艰巨的工作吧！不要再做无谓的内耗了！
李维诺夫：啧，我还以为贵国政府终于醒悟到对意大利妥协让步是件失策的事儿了呢！看来英法两国还是存有与意大利和平合作的幻想吧！又或者说，这其实也不是您的本意，只是因为贵国首相的软弱，不得已而为之呢？外交大臣阁下？
德尔博斯：好了，好了！先生们！这次会议的目的不是反对法西斯，而是解决地中海的海盗行径，这是一个技术问题，而不是意识形态问题！我提议，以英国和我国为主，在地中海地区建立国际海军巡逻体系，这个体系不针对任何一国，只是为了和平……
各国在会上达成协议，同意组建英法反潜巡逻队，奉命铲除巡逻中发现的任何潜艇，意大利也默许了此项协议，就这样，海上暴行立刻终止了，艾登以坚定的态度巧妙地处理了这场危机。
这场会议真的是难能可贵，我们用严厉有效的措施对付了坏人，又没有引发任何战争的危险。尽管尼翁会议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也只处理了西班牙问题的一个方面，但它却证明了英法联合力量的影响力。
英法两国海军的合作现在已开始，我希望这种合作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如果英法两国能表现出坚定的信念，表现出随时可以使用武力的姿态，一定会对独裁者产生巨大的影响。虽然我们不能断定这种政策是否可以阻止战争的发生，但这确实为我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事实表明，各种形式的“绥靖政策”只会鼓励独裁者的侵略行为，使独裁者从本国人民那里获得更多的权力，而西方民主国家任何积极的反抗都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起到缓和紧张局势的作用。这个规律在1937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在此之后，整个局面又大不相同了。
1937年10月，哈利法克斯勋爵在得到了首相的许可后，以个人身份受邀去德国打猎，并与德国元首希特勒见了面，可这次见面既不正式，也不顺利，除了闲聊一些无关痛痒令人尴尬的话题外，毫无收获。
虽然我在1907年和1909年也曾以殖民地事务部次官和牛津郡义勇骑兵少校的身份两次受邀访问德国，但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激烈的斗争正在进行。如果我能得到英国的授权和支持，我会很乐意会见希特勒，但是以个人的身份会见，就会把我和我的国家置于不利的地位。如果我同意这个独裁者的观点，那将是对他的一种误导，但是如果我不同意，就会冒犯他，并被扣上破坏英德关系的罪名。
希特勒总会使来访者感到他的权力和威望，所有与他会晤的英国人要么被弄得十分尴尬，要么会伤及名誉。除非能与他平等相见，否则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11月，英国重整军备的低效迟缓让艾登越发担心，他拜见首相并试图表达他的担忧，但没说几分钟首相就拒绝继续听下去，并劝告他：“回去吃一片阿司匹林吧。”
1938年2月，艾登深感自己在内阁中已孤立无援，张伯伦和内阁总是反对他提出的观点，可尽管这样，他却从未想过要组建一个小团体来反对自己的领袖。
对于艾登在内阁中的境遇，三军参谋长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嘱咐他要小心谨慎，可就算是小心谨慎的参谋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法国而言，三军参谋长不愿意与其太过亲近，以免英国承担力所不及的义务，对于苏联清党后的军事实力，参谋长们也不看好。他们认为现在急需解决的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假设我们同时面临三个敌人，德国、意大利、日本，他们可能同一时间联手攻击我们，而我们又几乎得不到任何国家的援助。
参谋部用这种极其谨慎的方式给内阁大臣们提出了建议，然而就连这种谦和的建议也遭到了内阁的强烈反对。但艾登先生与首相的决裂却是由另一个问题引发的。
第二幕：给罗斯福的电文
【电话铃声、接电话声】
张伯伦：这里是内维尔·张伯伦，有什么事吗？
林赛：首相先生，我是驻美大使林赛。美国总统罗斯福昨晚委派副国务卿韦尔斯带来了一封密信，要我转达给您。
张伯伦：请讲，林赛先生。
林赛：是这样的，罗斯福总统表示美国对于国际局势的恶化深感不安，他提议主动邀请有关各国的政府代表，前往华盛顿讨论分歧的潜在原因。但是在行动之前，他想先和我国征服磋商，询问我们对此的建议。他请求我们在1月17号之前给到答复，在此之前，他不会向法国、德国和意大利提出此建议。
张伯伦：对此您怎么看？
林赛：我认为美国总统的这项计划，确实是想缓和紧张局势，如果我国不予支持，过去两年英美合作的成果都将前功尽弃。因此，我恳请政府接受此项提议。
张伯伦：唔……请记录一下我的回复。
林赛：遵命，首相先生。
张伯伦：首先，我非常感谢罗斯福总统对我的信任，能以这种方式同我协商。但是我还是想说明一下政府同德意两国努力达成协议的立场。尤其是——如果能得到国际联盟的授权，同时意大利的确愿意为恢复英德两国信任和友好做出贡献，我们愿意在法律上承认意大利对埃塞俄比亚的占领。
林赛：（惊愕）可是首相，这无异于——
张伯伦：请不要打断我的思维！（顿了一顿）我提及这些事实，是为了让罗斯福总统考虑，他目前的提议是否同英国现在的努力相抵触？所以说，推迟美国的这项计划，是不是更为明智呢？
林赛：恕我冒昧，首相先生，这一回复是代表了您和内阁，尤其是与外交大臣一致的主张呢？还是仅代表您个人的态度？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艾登先生也参与到这件事的讨论中来？
张伯伦：这当然是英国政府的立场。不过嘛，艾登先生此刻正在法国度假，但这对于我们的态度并没有影响，也就没必要打扰他宝贵的假期了。请你按照我的表达回复美国政府吧，就这样。
【挂电话声】
收到这封回电时，罗斯福总统确实有些失落，他表示将以书信的方式回复张伯伦的回应。1月15日晚，艾登回到英国。催促他回国的并不是上级，而是外交部的一些官员，这些人对艾登一直忠心耿耿，随时保持警惕。艾登长期以来致力于改善英美关系，并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因此这个消息使他焦虑不安。由于张伯伦的回复令人扫兴，因此艾登立即发了一封电报给林赛爵士，试图缓解这份回电所造成的不良影响。
1月18日，罗斯福的回信送达伦敦，信中表示，鉴于英国政府正在考虑直接同意大利展开谈判，他同意推迟执行这项计划，但英王陛下政府可能会承认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的地位这一点让他深感不安，他认为这可能会严重危及日本在远东的政策，同时也会对美国公众舆论造成不良影响。
美国国务卿科德尔·赫尔在把这封信交给驻华盛顿的英国大使时，强调说：“承认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的地位将会招致极大的反感，这种火中取栗的冒险之举会让人心生恐惧，这将被视为欧洲的一项腐败交易，这个交易是以牺牲美国最为关心的远东利益为代价的。”
对于罗斯福总统的回信，英国方面在经过内阁外交委员会两次讨论之后，将两封公函于1月21日晚发给华盛顿，大意是说，首相非常欢迎罗斯福总统主动提出建议，但若该建议在各国的反响不好，英国政府不愿分担失败的责任。并且，英国也不会毫无保留地接受美国总统提出的建议，因为这显然会激怒欧洲的两位独裁者，还会刺激日本。同时，关于英国在法律上承认意大利占领埃塞俄比亚一事，也只是想把它作为全面解决意大利问题的办法之一罢了，是否执行还有待商榷。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艾登成功地扭转了内阁成员的态度，但得到的结果仍不能令他满意，显然，张伯伦和艾登对待此事的态度完全不同。
罗斯福总统使美国卷入欧洲黑暗的政局，对本国政治来说确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英美来往的电文只要稍有泄露，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势力就一定会对总统群起而攻之。尽管这只是个尝试性的建议，结果是否有效还不敢肯定，但在充满仇恨和恐惧的欧洲，没有什么比美国的出现更能延缓甚至阻止战争的爆发了，我们必须承认，美国的提议使我们有机会不通过战争就免遭暴政，但这个建设性提议却遭到了英国首相的拒绝，就此，我们丢失了最后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张伯伦目光短浅，对欧洲政局缺乏经验，他的传记作者法伊林教授对这一事件的描述颇有意思，他写道：“张伯伦深恐欧洲的两个独裁者会对这个建议置之不理，或者利用民主国家结为统一战线作为发动战争的借口，而艾登回到英国后，却表示宁愿冒战争的风险，也不愿失去美国对英国的好感，这是艾登辞职的最初迹象。”
当然，外交大臣的辞职也不完全是因为张伯伦断然拒绝美国的提议。
1月25日，艾登前往巴黎同法国洽谈，此时他的信心已经有所减弱，对未来已不抱太大的希望，现在一切都取决于能否成功接近意大利。法国政府官员极力向艾登表示，必须把西班牙问题纳入全面解决意大利问题之中，关于这一点，艾登非常赞同。
2月18日，张伯伦和艾登接见了意大利大使格兰迪伯爵，格兰迪伯爵表示拒绝讨论意大利对奥地利的立场问题，也不考虑英国提出的从西班牙撤退志愿军的计划，只是要求在罗马举行一般性会谈。对此，张伯伦翘首以盼，而艾登则强烈反对。
此后就是冗长的磋商和内阁会议，关于这些谈判和会议的内容，唯一公开的权威记录就是张伯伦先生的自传，法伊林教授写到：首相在会上表示，他无法接受任何和他意见相反的决定，要么艾登辞职，要么他自己辞职。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声明是何时提出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提出的，只知道最后艾登先生简明地表达了自己辞职的意愿，理由很简单，他不能同意在这个阶段和在这种情况下举行罗马会谈。
艾登认为，继续探寻此事的解决方案已经毫无意义了，于是在20日午夜正式提出辞职。而首则相觉得他的这一举动值得赞赏，并立即任命哈利法克斯为外交大臣。
在我漫长的一生中从未失眠过，可就在1938年2月20日的晚上，我失眠了。我非常不希望艾登先生辞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把英国的问题揭露出来。我眼前似乎有一位坚强的年轻人，他巍然屹立，抵挡着一股股寒流，最终，由于错误的判断和一闪而过的冲动，他屈服了。我注视着阳光慢慢斜射进窗户，仿佛在我眼前出现了死神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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