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集：筹划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愁绪。她看着上面那个号码，为自己记住了那十一个数字更感心烦意乱。傅慎行对她的影响总是这样负面但深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铭记于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傅慎行焦急的呼喊，“阿妍，你没事吧？”

何妍讽笑了一声，“我有没有事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我吗？”

那头的傅慎行被她冰凉的语调激得有些滞愣，吁叹一口气，说：“我没有监视你。”

他从前劣迹斑斑，何妍怎会轻信他的说辞，“昨天我晕倒了你第一时间出现，今天那男的刚走你就问我有没有事，你这叫没有监视？”

傅慎行在她说话的当口抬手轻轻捂住听筒，可是何妍冷淡刻薄的声音还是清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看着面前大敞的校门，想着何妍在办公室里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觉得因为担心一路飞驰过来的自己有些可笑。

连死都不怕的他，却成了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他被捧得有多高，在何妍面前就摔得有多惨。不管他被多少人记恨，被多少人恐惧，至少大家都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傅慎行来看待，但只有何妍，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想起自己骨子里还是沈知节这个事实。

因为是沈知节，所以不会有人信，不会有人在意。

大概是他作恶太多的报应吧。

傅慎行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学校，回身向车子走去。

天边是初升的朝阳，周围是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学生，每一样人和事都在绚烂绽放。只有他披着张虚假的人皮，以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苟活于世。他是这灿烂世界里的唯一一抹黑，是这明媚日光里的唯一一抹暗。

“阿妍。”他擦掉头顶因为太着急而跑出的汗水，看着从不停歇的车水马龙，自嘲地解释:“我知道他在骚扰你，所以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我不是在跟着你，我是在跟着他。”

“你没事就好。”他终究是说不出那句担心。

何妍见过他撒泼，见过他无赖，见过他流氓混蛋赶尽杀绝，好像就是没有见过他以这样一种落寞、怅然的情绪对她说话。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坚不摧，哪怕在临死之际也将她牢牢锁住，用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让她濒临崩溃。

如今死了一次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他不再那么偏执，她不再那么固执，只是他们还是一条平行线，难以在情路上相交。

她听到傅慎行那边传来响亮的下课铃，下意识地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靠在走廊上看着学校大门的方向。那里停着一辆她眼熟的车，车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高大挺拔的人。

何妍突然觉得有些累，她直直看着那个背影，说：“傅慎行，放过那个男的，不要再犯错了。”

傅慎行道：“好。”

何妍静默不语。

傅慎行又说：“好好休息。”

何妍没有应他，在傅慎行以后她要挂断的时候，她突然再次开口：“傅慎行，很多事情是赎不了罪的，这对那些被伤害的人不公平。”

傅慎行久久没有说话，每天都有新的日出，每秒都有新的生命，可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重来几次，在何妍这里，却始终肮脏。

那张丑陋的人皮让他几乎透不过气，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即将宣判他的死刑，可他还是费力地让自己呼吸，费力地继续坚持。他不信什么公平，如果这世道真的有公平，那属于他的那一份又在哪里？

往事不可追，他愿意为他做的负责，也愿意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但想让他就此趴下，痴人说梦。

不管他多么拼命地向着何妍喜欢的样子靠近，他也不会放下内心深处那份彻骨的执念——何妍必须是他的。

他放手一时，不代表放手一世，所有的退步都是为了以后的大步前行。他给过何妍飞翔的机会，可是上天擅自做主替何妍将这个机会夺走，那就不怪他为何妍画地为牢。

他是要学会去爱，但如果连爱的人都不在的话，学来给谁看。

“何妍。”他的声音一如平常，可何妍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执拗，“你耐心等一等，我用剩下的时间把公平还给你。”

何妍的那句不需要尚未说出口，便被提前掐断在燥人的嘟嘟声中，连同那些逐渐远去的回忆，一同埋葬在黄土地里。

傅慎行见完何妍的第二天就回到了青云，在那座快要易主的地下赌场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傅慎行的记性很好，但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和事向来不愿意分心去关注，愣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

老二老三方筠今天都在，见那男人来者不善，围在傅慎行的面前，举起了手中的枪。傅慎行平静地笑着，把他们从自己面前推开，站在与他一般高的男人面前沉着地平视着他，笑着问：“我祖父派你来的？”

男人的脸上从来不带任何表情，宛若机器一般生硬地回答：“傅老先生让你适可而止，不要再把傅氏最后的根基搞垮了。”

傅慎行挑挑眉，转身坐在身后的凳子上，翘起腿把玩手上擦得锃亮的枪柄，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如果我不呢？”

男人没有因为他的挑衅动怒，“傅老先生说，他也挺想见见他的曾孙女的。”

傅慎行霎时收起自己的散漫，眯起的眼睛像一把刀刺向男人，似笑非笑的样子宛若一头暗夜里抬头的狼。“你告诉他，如果再敢动何妍和何悠一根头发，我不止会搞垮傅氏，还会搞死傅家所有的人。”

男人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发怵，“傅总，您也是傅家的人。”

傅慎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哼笑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怎么到我祖父手下去的？我住院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你一个时刻同行，轮椅都只让你一个人来推，现在看来他也没白疼你，说话那恶心人的样倒是和他像得很。”

男人脸色终于变了变，神情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怨恨。这微薄的情绪来去都快，在场几乎没人注意到，但傅慎行和其他人不同，他做多了相同的事，最是明白这种不经意间的情绪代表的是什么。

他起了兴趣，转而问他，“你叫什么？”

男人高挺的身姿在他面前没有半分怯懦，以一种极富压迫感的声调回答：“林欲。”

傅慎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在他果断转身之际笑着道：“林欲，如果想离开我祖父的话，就按照我祖父想听的话回答他吧。”

林欲不答也不动，傅慎行啧了一声，从方筠那儿摸出支笔，三两下写上自己的号码递给他，说：“随时来找我。”

林欲低头看着手里纸张上苍劲有力的数字，凝视傅慎行半晌，大步走了出去。

老三跑过来迷惑地看着林欲的背影，问傅慎行：“行哥，你怎么还挖傅老爷子那边的人？”

傅慎行把枪丢给他，并不指望他能懂什么，倒是老二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人看起来的确是个好苗子。”

傅慎行也不回话，只问：“傅随之现在在干嘛？”

老二说：“在美国，傅老爷子逼着他去读书了，他现在还挺用功的，年底差不多就可以结束课程了。”

傅慎行点点头，“他那边一结束就把他带过来吧。”

老二明了地记下。

傅慎行又看着安静待在一边的方筠，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给了他一份他最想要的差事，“你回南昭那边盯着何妍，别让我祖父接近他们。”

方筠眼睛亮了亮，“好！”

傅慎行顿了顿，脸莫名一红，把方筠拽到自己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你小子给我争气点，早点把田甜搞定了。”

方筠耳朵尖一动，跑得比兔子还快，傅慎行沉默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竟有些羡慕。他站起身来，叫上老二老三一同去往赌场，今天如果能够成功谈下来，这个赌场便再也不会姓傅。另一个赌场的交接事宜这些天也即将完成，到时候那些龌龊的事虽不至于彻底根除，但好歹是少了许多。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那个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在无声证明着他所作所为的危险和可怖，这些日子里青云甚至周边几个城市的权贵为了分这杯羹挤破了头，一个个的都生怕被人抢先一步，恨不得立刻解决了他以占据先机。

他天天在枪林弹雨里游走，手下的兄弟伤口反反复复的结痂再脱下，流下了不知道多少的血。他虽不愿，现在却也觉得值得。他实在厌烦了过往的那种日子，也惧怕有朝一日那些人会将何妍何悠当作威胁他的工具，所以不管头破还是血流，都只能这样走。

他不会忘记当初他舍身救下何妍时她说的那句话：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用经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