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演[向晚][18-12-11]

编辑：六月草

播音：乔一/懿巧心

她打开车门，走进阳光里，将一头烫卷的乌发披展开来，金质的耳坠在阳光下咄咄逼人。红色的挎包上烫金的"Chanel"大字醒目得晃了每一个路人的眼睛，可她神秘的墨镜却将那些视线统统隔离在外，只留一抹香味的靓影——毫无疑问是名牌香水——关上了那辆布加迪威龙的车门，她漆皮的细高跟把她支得高高的。"高处不胜寒",她带了一身寒意，赴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咖啡厅。路人们窃窃私语：“这高贵的女人，要去赴往一场奇妙的约会。”

他坐在咖啡馆里，细细地品味一杯蓝山咖啡，翻动着手中的书页。他架着一副轻质干练的碳纤维镜框，翻动着的书页的封面上烫着《资本论》三个大字。靠窗的座位旁，他中指上的指环微微透出火彩的光芒，若定睛细看，玫瑰切割过后的托帕石在他若有所思的微笑里绽放着光芒。他滑动自己的领夹，饮过咖啡的喉结悠闲地上下摇摆，牵动着顾客们的目光。他望向窗外，似乎等待着一场邂逅。顾客们若有所思：“这都市难见的绅士，要迎接一场奇妙的约会。”

他请她上座，她拘谨地笑纳，确认过了彼此的眼神，先由女方开始话题。她评论起咖啡馆的留声机，信口一吐，便觉得满世界的音符活动开来。西班牙的弗拉明戈，埃及的复式音阶，纸醉金迷的爵士时代，茹毛饮血的黑人蓝调，她的舌头在空气里上下翻飞，好似要将世界的所有音乐都予以品尝。咖啡馆里的歌曲，此刻离开了留声机的拘束，倒回她的唇齿中去，谱与曲的洪流淹没了餐桌。谈吐的深海里，她凝视着桌的对面，屏息凝神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只见他的双手在她的面前拱起一座手桥，待她回过神来，音乐的浪潮已然从他的话语里化作涓涓细流泄走。书同轨，行同文，他手里的《资本论》的书页围做一堵高墙，展露锋芒的思想将周遭隔离开来。在这座由他构筑的文字堡垒里，回荡着斯特林堡的倦怠，卡夫卡的荒诞，芥川龙之介的冷峻，博尔赫斯的孤寂，黯淡了的光线下，他诡谲的眼神闪动在作品与思想之中，却又不时埋头从马克思延伸出的道路里，在光影交织下，他回应着女子的挑战。

她抛出绘画，连带着易卜生的戏剧；

他抛出哲学，还捎上拜伦的诗歌。

她向他质问奥卡姆的剃刀，金质的项链不容辩驳地在脖颈上叮当作响；

他反驳她以休谟的公理，瑞士的名表容光焕发地在桌边掷地有声。

她若有所得地冲他点头，微笑中仿佛带着对谈话的赞许；他从容不迫地予以首肯，皮肤上的红潮似乎仍在思想的交锋中不可自拔。

他们彼此凝望，似乎当灵魂合二为一之时，连心声也能合契。

“和你聊天...非常——"

她忽然拿起手机，陡然变化的声音似乎预示着可怕的事情。她草草挥手道别，于是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视线之外的转角处，呼吸急促的她折了高跟。狼狈追赶着她，她追赶着时间，时间并起狼狈追赶着她。她拽直头发，换上眼镜，眼前渐渐清晰的视野里，蹦出一个个飞舞的租借价位牌，像一阵旋风，刮走自己身上的物件：西街租的香奈儿，东市租的金耳坠，免费试用的过量香水，小时计钱的邻家豪车——她支撑着瘸腿的高跟，像支撑着残疾的自尊，继续奔走在大街小巷间。

他见桌的对面匆忙离开，终于低下头去细数服务生恭敬递上令人触目惊心的结帐单，苦笑渐渐袭上他的嘴角，掏尽自己的口袋才打发走连眼皮也不再抬起的侍者。他目送着女人跑离最后一个拐角，才手忙脚乱地把拿倒的《资本论》重新摆正，将正装就地开解，露出被汗浸没的内衬。咖啡厅里埋伏的朋友伺机而动，拆解一切拼凑起来的躯壳。小王的戒指对他来说太大，老陈的正装对他来说太紧，大刘的领夹同他格格不入，阿伟哼了一声，置着拿反《资本论》的气转身就走。形象伴随他嘴角自信的微笑作鸟兽散，空落落的咖啡馆里，他的眼瞳里再折不出一丝光线。

地铁把她挤下了站，断脚了的高跟把她送进了通往卧室的窄门。廉价的租房透不进一丝阳光，灰色的天花板正对着她的脸。她不想再盯着灰色，于是打开了手中的手机。租来的尊严已经钱货两清，背诵的乐评也已抛掷脑后，她知道，自己的草草离开只能让自己的约会像从前那样化作泡影但她仍记得，那个稳重儒雅，饱读诗书的男人，曾经留给了她自己的微信号。她打开了对话窗口，眼前渐渐明丽起的色彩照进了她的生活。她的手指急切地想要打出一句话，指尖却迟迟不愿点下“发送”键。

夕阳把他矮胖的影子拽得很长，他把写着旁征博引的约会话题的小抄丢进垃圾桶，任凭自己沉湎在精心策划的约会在不了了之中毁于一旦的懊丧中。他想像平日里用一瓶酒把自己浸泡在生活之外，可咖啡的作用不允许他清醒的头脑沉醉。绿色的微信气泡逐渐将他的思绪挤占，却没有一条让他有过一丝归属感。他忘掉了伪装自己的精英装扮，忘掉了反复背诵的小资思想，但、他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只会让这段约会再一次冤死在摇篮里，但他仍记得，白天曾有一个端庄美丽，精于音律的女子，曾向他要了微信号码。他飞快地搜索着那个名字，却终于在对话框前，失去了对话的把握。

她快速删去原来的字句，冷静而克制地构筑自己的词句。

他沉默地呆在显示屏前，苦笑着摇头去承认自己的不堪。

“我或许，配不上你的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