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养生主01—缘督以为经

养生主01

本期讲学 原文文本：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庄子·养生主》

本期讲学 录音整理：

网上书院的学习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其实都是不可学、不可知的。我所讲“不可学、不可知”并不是世俗上我们理解的“不可学、不可知”，我所讲的“不可学、不可知”是没有额外的道理能让我们知道或者需要我们知道，也没有我们之外的圣人需要我们知道或者需要我们膜拜。

早上，我看到济南的一位朋友发了一个关于台湾的青年，好像不喜欢四书，而大陆在推动四书。感谢这样的资讯的提供，实际上这样的东西大可不必在意。任何文化它根本不存在任何人能够外在地反对它，或者是外在地去宣传鼓吹它。霜雪既至，万物萧杀，奈不了生机何！尽管冰天雪地里草本植物都死掉了，但春气发而百草生，一切都是时空使然。当我们知道这些的时候，你就不会亢奋，就不会随随便便地说你反对什么，你没资格反对什么。你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绪，但奈不了何。公伯寮奈不了孔子何！ 这些我想是一个真正地读书人，一个真正地诚意读书要明理的人，需要揽镜自照的。这样的人多一个，世风就多一点庄重，不会跟着沆瀣一气、随波逐流。

今天我们该到了《养生主》，早课是大家感受一下信号，指望听早课学《庄子》也很困难。真正我们用诚意来读书的话，那个庄子不在书上，庄子就是那个读书人啊——那个读书人、那个诚意向学的人、那个希望自己能正心、正觉的人，即是庄子——即是庄严之子。

今天我们试一试叩击一下《养生主》，养个什么生？生命的纯度如何？谁是真正的主人？

这个时代最容易赚钱，而人们最流行、最关注的可能不是房价也不是股市，而是养生。我不知道古代是什么样，因为我没去过，我知道现在怎么样，因为我活在现在。现在我们能够看到，人们最关心的是能不能继续苟活下去。今天我们所考虑的养生，我们所讨论的养生，多半与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关，这本身无可厚非。

庄子《养生主》中的“养生”跟世俗上意义上的“贪生”——试图多活一点，几乎不发生关系。后世与养生相关的概念，基本都是庄子提出来的，比如：养生、卫生、尊生，这些名相最早都出于庄子。一度也有不少人误以为《养生主》是讲养生的，那么《养生主》当然是讲养生的。为什么讲“误以为”是讲养生的呢？——当我们以我们自以为是的养生去看《养生主》的时候，你会发现这里面既没有绿豆汤，也没有柴胡汤，既没有跟你讲早上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没有这一系列我们预期的东西，没有可以操作的方法，这弄得很尴尬。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庄子在《缮性》开篇就说“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这“缮性”也是“养生”的一转啊。我们每个人试图善护我们的本性、我们的良知，但用俗学、俗思，所谓“俗学”就是外在的东西，追求所谓的知识、学问，外在的我们自以为是的知道。这些无济于养护我们的本性。庄子的每一篇都是写给有直面能力的人看的，一个人不能直面自己，试图借所谓的圣贤为工具，那到死都是一个不识字的人，无论看起来学历多高，考试考得多好，都不等于你识字了。

吾生也有涯。开宗明义——养生主，我们今天如果讲养生课，那么开宗明义跟庄子的开宗明义一定是大相径庭的。我们上来就会说，活着多重要，怎么才能活着更长一点。庄子上来第一句就是——每个人都得死！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断崖的，每个人的肉身都走不到头。行何患五十里八十里，我们知道历史上很多很璀璨的人物，年龄并不大，最近在故宫的四僧——渐江弘仁，活了五十六岁，石涛活了六十七岁，名遍天下今天大家特别追捧的王阳明先生，也就活了五十多岁，没到六十呢。

今天国学热，各种各样的修行的法门，裹挟着欲望，汹涌而至。所以，在市井江湖中，我们常常可以听到大家自以为是地品评“某人修行好，活到九十多岁、一百多岁”，甚至于对于那些六十多岁就过世的人，马上就有鄙夷的神色，觉得这人修行不好。谁给你的胆量，人生年的长短与修行与所谓生命的纯度基本上没有一毛的关系，哪一个乌龟动辄活三五百年，那怎么就能是修行好了呢？颜回、白玉蟾三十多岁就走了，哪个地方道德品质不如你了，哪个地方修行不如你了？不要随便下断语，一个读书人要慎言，要观照你要所说的话。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在我们年轻的时代，很多学校的食堂都写了这一句话。小时候我们很懵懂，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老师告诉我们——努力啊，努力啊。天啊，在我记忆的成长中，每天都是这样被人用鞭子赶着跑的。不知道朝哪跑，反正都跑，大家都在跑，就那样跑，直到跑到有一天没有老师赶的时候，站在旷野中，不知道朝那走。如果说高中的时候是为了高考，高考完了又不知道干啥了，然后又确立一个假目标——为了硕士，接着考。人生就这样被烘烤着，烘烤着，烘烤着，直到被烤焦。

今天我们离了烘烤，仿佛人生就没有意义了，这真的是值得全面反思的事情，这样很可怕。我们很难有机会冷静地想一想，我们该向何处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生命都是有限的，这个“知”不要单纯地说知识是无限的。所谓“知无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们大多数知识分子都以为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以“知道”为满足，知道这、知道那。听了伽利略的理论，我们知道了地球是中心的，然后去听牛顿的，我们知道太阳是中心的，再去听爱因斯坦的，才发现没有中心的。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每次我们自以为“得”的时候，自以为自己知道的时候，你也就没有路走了。这种“知”、自以为知，见证着上下五千年人类是如何自欺的、浅薄的。大凡一个时代的真正突破，恰恰是这个时代的众多精英戒骄戒躁，他们一旦亢奋于所谓的政治、所谓的真理、民主、自由等等，基本上就是自己哄自己玩。他不知道什么是“本”，根本不知道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国，“务本”是个什么点。这些都叫“知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生命是个片段，从生到死，大多数人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年，这一百年在无终始的宇宙时空中真的是什么都不算，如毫毛之于马体，如粒米之于太仓，如滴水之于沧海。我常常说，若我们横向地贪欲去比较，那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拿有限跟无限去比较，有什么意义呢？这叫“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这句话不是我们每个看书的人看到的外在的一句话，这句话就是我们每个人当下该何以自处。我们是不是正在用我们的有涯去追逐那无涯，我们是不是正在用夸父的精神在自美着，夸父逐日——即是有涯随无涯。从起步就注定他的结果了。所以，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结果了，你动什么样的念就是什么样的果。所以，天堂地狱只在一念间，哪还需要过了一段时间才能证明呢。每个人都应该是先知者，你从哪起步，一定是从哪收场。

翻一翻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吧，怎么开国就是怎么结束的。你从哪儿赚的，就会从哪儿还，根本不需要等到几代人搭进去，最后证明果然是那样。这叫“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殆已”，这是一个觉者，很清晰，如驴在磨道中，无论怎么奋力奔跑都是没动的，他只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

这里面没有消极和积极的问题，见地决定时空的场和量，没有见地，自己会活的七荤八素，没能力指导自己，热衷于所谓的家国政治也不过是当炮灰。所谓君子务本，即是为自己的见地而学，为自己的见地而学即是明理。见地就是看得透，能够照澈，文字幻化为文明，文字幻化为那个人的心光。当生命的心灯、心光朗耀的时候，才能万物皆照。万物皆照，才能知己知彼，才不至于蒙着眼闯进刀枪库，扎死都不知道。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不过是一个没有路走的人，就是“殆”，生命危殆了，危险的很。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何以是为善、为恶呢？在人世间人人都在讲善恶，庄子在这不过多给大家讲，善恶无法界定，即便是我们认为我们是在做善事，就像大家学了《了凡四训》就拼命地朝前做善事，以换取多一年的年寿。每天在日记本上记我又做了几件善事，且不说善恶难以界定，即便是你有能力界定，庄子在这里的告诫是，即便是你是在做你以为的善事，也不要为了那个善的名声去做；即便你是在做大家认为不该做的事、恶事，你要注意不可触犯刑律。那头不要触犯“名”，这头是不要触犯“刑”，后世称为“刑名”，人世间有两个电网，一头的电网就是“名”，一头的电网就是“刑”。在刑名之间，即是我们的自由地带，一旦越界，就会触电而死。向下的界线就是刑法之网，向上的界线，即是向善，即是名利之网。为名而善者，没有不伪善的，伪善必遭善惩罚，所谓“遭善惩罚”，刻意为善的人一定有一天会现眼的——丢人现眼；故意作恶一定会遭天诛，人天共诛。

对于正常的老百姓来讲，对于每一个芸芸众生来说，不触犯刑律也许好掌控，不求善良很难。所以，《学记》开篇就有“发宪虑，求善良，足以謏闻”，大多数人都以求善良为自己的人生指导，要知道求善良一旦动步就不可避免地进入到追逐名声上去了。今天有一个很奇怪的词叫眼球经济，这个时代其中一个最大的乱象，它的根源就是人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成名，哪怕是恶名，哪怕是以无耻为代价，他觉得只要成名了就有可能发财。《大学》说，“以身发财”，小人也。这不是诅咒谁是小人，人一旦沦为小人，人就丧失了幸福的能力。真正的幸福不是外人给你的，真正的幸福恰恰是你的良知不撕咬你，你的良知不撕咬你的时候，你才能安顿。否则的话，无论看起来多风光，你都不能安顿，哪里有幸福可言呢？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得拼命演给别人看，每天都演给别人看，别人也不付给你报酬。所以，很多人真是当了一辈子顶级的演员，没有拿到演戏应有的报酬，这好可怕，这好不划算。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这四句话重中之重，有四个“可以”，所谓养生者，不单纯是数量上的活的长，至少包括四个方面“保身”“全生”“养亲”和“尽年”，这四位一体才能叫养生。我们环顾一下四周，有这样的人吗？要做这四位一体，它的核心就是“缘督以为经”，我们先讲讲四个“可以”。

“可以保身。” “保身”即是《孝经》所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一个能保身的人一定是个孝子。有人老以为庄子与孔子有差别，有什么差别呢？《大学》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这“修身”即是“保身”啊。“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无论是儒家还是老庄，都直指这个当下，这个当下就是我们的身心，身心之外没有宇宙了。若横向地从物上来看，那么我之外还有一个他、一个你，所谓你我他，但是每个生命都是宇宙的全部，这一点也不玄虚。可以保身，这四个字，狭义地来讲就是，身心无恙，基本上是保身了。

“可以全生。”这个“生”是生命的状态，是生机勃然，是天理没有亏损。这“生”是归天管的，身子是寄我们的“生”的。生命是寄托在这一肉身上，而生命是父母给的。子女是父母身上一块肉，给一块肉以寄生命，苏轼有“沧海寄余生”，寄托的“寄”。这里“全生”即是阳明先生所说“我心光明，亦复何言”，这才能称为“全”，全则不偏，全则无漏，全则不残。大多数人哪里是养生呢，是残生。

“可以养亲。”有一些注者认为养亲不符合庄子的思想，日本人说这养亲的思想跟《养生主》没有关系，这些姑妄听之。尽管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看法，但并不是每一种看法都是合理的，可以合自己的理，自以为是的理。读庄子书并不是要外在地去说，一定要合庄子的想法，庄子距今两千多年了，你怎么去合呢？既不是合自己的想法，也不是合庄子的想法，那合谁的想法呢？——认“真”。何为真？真者，精诚之至也。若你一念真诚，则千圣万圣与你同一，没有古今，没有远近；若一念不诚，那么我们跟无论是往祖还是众生都十万八千里。所以，不是外合某一个人。这里面的“亲”，山东的晓东同学说，是“一脉相承的真君”，当然也可以这样理解。实际上就是最生活状态中的亲，就是儒家所说的亲，就是周公所说的“亲亲上恩”，就是最简单到了我们人人有双亲。你能够保身、全生才能不殃及双亲，才能赡养双亲。即便最狭义上讲双亲，都可以。无内无外啊，文字本身是没有界限的，它跟我们的生命状态是同一水平的，不要求每个人去玄想有多高。我们说，最简单的就是养好父母，你养好父母也需要有见地，你得知道什么叫养好父母，不是你一厢情愿地养好父母。你一厢情愿地养父母，夫子就问你了，“至于犬马，皆能有养”，是为孝乎？你发现你根本没路走，除了自以为是外，根本没有路走，人如何能不修？

这是子贡问孔子，说是修学太累了，我能不能回家休息休息，回家养双亲去，回家做生意去，连续问了六处，孔子都一一给他阻断，一言以蔽之，若不能修身，什么也不能，不过是自欺。问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当你回头看，地上有一个大土包，那里面躺的是你的时候，也就是到死方休，学无止境，至死方休。

（子贡问于孔子曰：“赐倦于学矣，愿息事君。”孔子曰：“《诗》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事君难，事君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事亲。”孔子曰：“《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事亲难，事亲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妻子。”孔子曰：“《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难，妻子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于朋友。”孔子曰：“《诗》云：‘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朋友难，朋友焉可息哉！”“然则赐愿息耕。”孔子曰：“《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难，耕焉可息哉！”“然则赐无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圹，皋如也，巅如也，鬲如也，此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荀子·大略》）

那么这个学无止境、这个修身即是“缘督以为经”，“缘”从字义上讲是顺着因缘，“督”是我们的督脉，大多数人都这样讲的，人有任督二脉，任脉在前面，督脉在后面，沿脖颈到脊柱到尾椎这一线，基本上中医称之为督脉。督脉是阳气之海，任脉是阴气。阴阳二气打通任督二脉，阴阳二气就和合了。我们见很多修内功法的人呕心沥血的在打通任督二脉。

人要是没见地，修什么法门都着魔。你怎么会任督二脉没打通呢？你能见到一位活人任督二脉不通的吗？任督二脉不通，你是怎么活着的呢？只要有脉跳、脉动，就是任督二脉通的状态。若是不通，在哪个地方闸住了，不通任脉和督脉等于是两潭死水啊，那就是死人。明明很多道书里面写到“打通任督二脉”，你得知道那是江湖黑话，所谓江湖黑话即是暗语，即是我们看谍战片里的暗号“山猫山猫，我是老虎”，山猫也不是山猫，老虎也不是老虎。道书上讲“打通任督二脉”没有错，而我们刻意地想打通任督二脉，你正走在走火入魔的路上。没有其他的出口，只有魔的出口，不会有“道”的出口的，“道”的出口是隐而不彰的，魔的出口是我们可以想象的。

凡明目张胆地所谓救赎和出口，全都是魔都，不可以不慎啊！凡坐在那没事就意守丹田的，鲜有不魔疯的，鲜有不神叨的。这不是对内丹修行的颠覆，恰恰是对内丹修行的善护，没有这起码的见地，你练什么法、修什么功啊，你不过是给魔子魔孙再添一个乌合之众，添一个小妖小怪而已。

这里“缘督以为经”与后背没有关系，与医术上的督脉没有关系，当然经常按摩按摩背脊可以使这个身体的状态好一点，这是没有错的。我们讲这个，不是对基本的按摩推拿反对，肉身的打理是肉身的打理，生命的善护是生命的善护，这两点可以不矛盾，但不可以互相叠加。我们说，格物可以致知，但“物”不等于“知”；涉事即是宗经，但事有可能是劳役。每个点上都是佛魔具在的，每个点上都是天堂地狱一体的，一言以蔽之，不要把它着实了，不要把它伎俩化，不要以为你找到了一个所谓的捷径、速成，只要窃窃自喜，就有灭顶之灾。

这个“缘”，有因缘之义，一切都是偶合，都是假成，也是随顺，所谓随缘，缘是缘起缘灭。所以，这句话跟后来传入中土的佛经，完全可以互注的。我们必须得知道佛经从梵文传入中土转成汉文的时候，老庄是居功至伟的，那一批懂老庄的人，从老庄这拿了很多文字去给佛经用，梵文毕竟不是汉文，转为汉文的时候，一定要从汉字里面找这些东西。比如，“果”，《道德经》里有“果而敢，果而不敢”，中国有个神仙叫张果老，这都是因果的“果”。“因”，《齐物论》中“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这就是“因”啊。我这不是证明谁比谁厉害，我在这只是说四方的圣人都是共同的，只是方言不一样，理是一个理，道也没有第二个道。若有两个道，一定是外道。

“缘督以为经”，“督”是督正，中国古代有一个官位叫大都督、都统——统领者、元神、真宰，那个能够发号施令的东西，仿佛最有力量的东西；所以“都”，首都的都，也是指最核心的机关。这个“督”是督正的“督”，统领之意。哪个是我们生命的统领者，什么是我们生命的真宰。“以为经”，不是以为经典，“经”即是一贯、不变。每一个人要养生，每个人实际上在寻找生命务本的东西。《中庸》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本何在？有本的人才有道可走，有本的人，才有路径。这“本立而道生”即是“缘督以为经”的一个注脚。

庄子千说万说，依然是从琐碎中，把我们拉回到本体上来。这个本体不是哲学说的本体，而是生命本然的那一点。借身体中所谓的“督脉”，这是一个比兴方式，这是打个比方，就像我们生命中最主要的是我们的脊柱、督脉一样。若督脉畅通，身体发肤血气都不会有阻碍，而生命的督脉何在呢？那即是千圣万圣所说的“道”，有道义在，孔门称为立志，有志者就能有督可缘；有志者，有经可依，这“经”即是南北一贯的东西，“吾道一以贯之”，即是有经。一个生命有主体、有志向，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就可以称为他活的一本正经。我们后世在上学的时候，把地球分为经线、纬线。纬者，伪也，即是假象、不真。这个假象不是贬义词，万物皆是纬，万物都是假象，背后有使那一物成毁的东西在。

为什么万物都有生灭成毁，无论是你的手机也好、一块砖头也好、宇宙也好还是各种星球？他一定会有成毁，有生有灭、有呼有吸、有进有出、有成有毁，背后的力量是什么？是什么在使它成、使它毁、使它生、使它死？这跟《齐物论》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都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引导我们进入到那个点上去。当那个点上跟我们的人心豁然贯通的时候，豁然契合的时候，人就能行走于这个世界了，就不会与物为喜、与物为愁，就能与物为春了，万物都不会挤压你，你也不会被万物带着走。不能够“缘督以为经”就会与这个物的世界相刃相靡，所谓相刃相靡，就是互相会挤压，互相会切割，如人进入齿轮，马上就被搅碎了，我们没有能力跟各种思想、思潮、主义、知识、技术打交道的。

总结一下，我们回顾一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到了“殆而已矣”，一切我们自以为是的东西全部都被截断，庄子开篇就让让人人没有路走，若我们带着我想多活几年的念头去读《养生主》，第一句话你就懵了。不要妄想所谓的长生不老，那是不可能的。上来一段就把我们欲望层面对于生命的理解全部截断，这叫当下截断，禅宗后来惯用的手法就是这。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这两句话是我们在人间生活的绝对护身符，任何人这两句话能够践行了、吃透了，我敢说他一生无恙，他做再大的官也不会被当老虎打，他做再小的官也不会被当苍蝇打。正是因为大多数人有知识没有文化，有欲望没有良知或者说欲望完全掩盖了他的良知，就会变得很混账。这种混账就会体现在自以为是的善、自以为自己搞的定，能够一手遮天；自以为是的恶，实际是显摆他的恶。种种这个社会上的乱象和无耻，背后不都是这两句话他没看懂嘛，甚至于没有机会听闻啊。祖上有阴德的人才能够听闻啊，不是每个人都够听闻圣人之教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老庄孔孟佛陀的。

“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整个这一段真的是出手就直指，每一段都杀透，接下来立即就给我们每个人出路。“缘督以为经”就“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何谓尽年呢？尽年即是尽天命，万物各自有天命，你不能自以为是说我不信命，那你信啥？所谓天命即是“朝菌不知晦朔”，有些虫早上生、早上死，这就是它的天命。“蟪蛄不知春秋”，这是蟪蛄之命，蟪蛄是春天生春天死，秋天生秋天死，知了活了十八天。人是没有办法，没有任何一物可以僭越他的天命的，不是因为你打妄念就叫活的积极，与你一厢情愿的积极也没有关系。一个善养生的人首先是知道自己是有命的，贪念一生，你不但养生不了，还要伤身，本来该活八十岁的，因为天天怕死，活到了七十岁，上天会倒扣你十年。

今天很少有人能尽命，多半是自己折腾死，不是自己折腾死，就是自己花钱请医生把自己折腾死，总之多半是死自己手里面，不是死在天的手里面。能尽年的人，在孔孟那里被称为君子、圣人。唯君子、圣人、大人能尽年，小人基本上都不能尽年，小人叫横死。所谓横死，即非正常死亡，不合道义的死亡即为横死。因此，《养生主》的第一段基本上把要讲的都讲完了，从第二节开始就是举例子了。

今天我们对养生开宗明义，做了一个了解，我们不要名词解释什么是养生，养生主这三个字先搁置在那，我们用生命去诠释什么是“养生主”，你用你怎么活着的去诠释什么“养生主”。真正的养生的主人、真正养生有主宰的人，绝不需要天天考虑怎么去超生死、怎么去修来世，你活得好来世就好，你活得不好来世就不好，所谓未知生焉知死即是如此，无论是什么法门都是现世在修，不要打妄念我下一届轮回的时候我在好好修，不存在这样。你每天怎么活着的，将决定你怎么去处，将决定你去到哪儿——是天堂还是地狱，这一点也不是迷信，若你每天打妄念有一天你要进天堂，那鲜有不进地狱的，那才是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