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 | 读书能长个儿

我曾经在课堂上，不止给一批学生讲过一位老人的故事。老人是同事的姥爷，弥留之际，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嘴里还含混地说着话。但他磨叨的不是钱、儿女以及其他身后事，而是在背一些东西。背的是什么呢？同事凑近仔细辨听，原来她姥爷在背王勃的《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每每给学生讲到这些，自己都会十分动容。老人读了一辈子书，他活得很普通，但死得很特别。于读书人来说，我认为这是一种不俗的死法。

是的，一辈子，总要有几本书，几篇文章嵌进自己的灵魂，才算真正意义上读过书。

撼动我灵魂的书，差不多是在上大学时读的。那时候的晚自习，常有一个瘦高的小伙子，提着一大包书从教室后门进去，也不说话。大家都知道他是卖盗版书的，于是纷纷去选。价钱可以搞，便宜的三五块钱就可以买到一本。我就是在那时候买到并读完了《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等书。于一个农村娃来说，《平凡的世界》里的少安和少平，曾经在我的心底里，激荡过无数的波澜，为之笑过，也哭过。当然了，那时候，也曾读过《废都》之类，现在想起来，就只剩下那些被删去多少字的方框框了。

我喜欢教书，只是因为这个活儿简单纯粹。简单的意思是，上课之外，剩余的时间都是自己的。纯粹就是没闲事，除了书本，乌七八糟的事很少。当然了，我这个人也不爱没事找事。下班后，很少呼朋唤友吃酒去，往书房里一窝，整个夜晚都是自己的。沏杯素茶，读会儿闲书，便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冬天，在有大落地窗户的客厅里。藤椅一把，置向阳处。人偎椅中，椅偎暖阳中。捧书一卷，最好是古书，有至圣先人微语，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看到眼迷离，看到神迷糊，若醉微醺，最后，书落人寐。只待日移影逸，伸一个懒腰醒来，唱一声：大梦谁先觉。”——这是读书一景，也是近几年来读书的一个方向：越来越喜欢读典籍，越来越喜欢读古人写的书。典籍书，自己偏爱中华书局出版的。当然了，也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买文白对照本，看不懂的时候，看看人家是怎么翻译的，一边读古人，一边学古文。

也看得慢。一行一行看，一段一段读，一天读不了三五页，心浮气躁时绝不读。木心不是写《从前慢》吗，咱也慢出个样子来。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不为功名，不为利禄，无人催赶，干嘛要那么着急。

去年秋天，我在阳台上晒着太阳读书，微醺时候，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微信。很快，有朋友发消息，戏谑地说，哼，又在看黄书！我笑，只好点头承认。中华书局的典籍书，四卷本的《史记》上下册的《三国志》十八卷本的《资治通鉴》等等，全是黄颜色的，于是，只好整日焚香沐手读“黄”书了。

而且，不再偏听于一家。读明史喜欢张居正，于是分别买来朱东润先生的《张居正大传》以及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来读，角度不同，视野不同，感受便也迥然不同。

读书，可以使人具有精神长相。想起多年前的故事来，一矮个子的年轻人向一位老先生讲述矮人的烦恼，希望指点迷津。哪料，先生支招说：读书吧，读书可以长个儿。当时不明白，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现在觉得老先生说得对。是的，读书，可以增加一个人的厚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