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评判圣人之言不可断章取义

“丧欲速贫，死欲速朽”并非是针对一般人，而是针对丧事奢靡的桓司马，以及为了官位，带着宝物贿赂君王的南宫敬叔。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 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 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 死之愈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愈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

各位同学晚安，现在我们接着上一周的课程往下讲。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

这个有子是孔子的弟子有若。有若少孔子43岁，对孔子而言，有若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小伙子，他是鲁国人。问于曾子，曾子就是曾参，名参，字子与，他少孔子46岁，相当相当的年轻。

孔子过世以后，这个有子就问曾子。那孔子过世之后，很多弟子之间就会互相问，因为什么？因为夫子还在的时候，也许你整天都看着夫子在就很习惯，你就没有去想说，我可能还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我还没有问，对不对？那等夫子一不在了，大导师不在了，才忽然想到说：唉呀，我那时候怎么忘了问呐？什么什么都还没问呐！ 像这种情况，这个常常发生的。

所以，孔子过世之后，有子就问曾子说，问丧于夫子乎？

这个丧，不是人死掉。丧在这里的意思是指说，一个人他本来在一个朝廷里面当官，当官后然后他可能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然后被罢黜，他就失掉他的禄位。

失掉他的禄位在古代来说，一个大夫以上这么大的官的层级的人，他失掉他的禄位之后，他就不能做居在他的国家里面了，他要去流亡，他要到别的国家去，他要以丧礼来对待自己的处境。

这个我记得在这个《礼记》的前面，有谈过这个概念，当大官的人他除非是退休，他退休是荣退，对不对？他当然可以呆在他的本乡。他如果是被君王把他罢黜，就是代表说，他表现不好，他失了自己的份位，那他就要离开他的国家，是用丧礼的方式来面对自己，还要穿白袍。

那么这边说问丧于夫子乎。是说曾子，你在夫子旁边这么久，那夫子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曾经问过夫子，有关于一个大夫如果失去他的禄位之后，然后要去他国，对不对？那这个礼数，这种情况应该是如何自处啊？你有没有问过夫子，有关于这样的事情？夫子在的时候我忘了问，我问问你，你当时有没有问过他，或者听过夫子讲过这样的事情？

看到这段小小的问答，各位，也许没什么感觉。那我感触特别深，我也有一个明师，那当时我师父在的时候，我们有好多好多问题都没有问他，甚至连简单的事情也都没有问。

因为大家这些大弟子、二弟子这些人都围在师父旁边，整天在那边转。大家都想说只要有高人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嘛，只要有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问，所以就等于都没有问。

等到师父一不在了，忽然不在了，然后大家就慌了，这也没问，那也没问，连简单的事也没问。有时候为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的礼节，或者小小办事的一个办法，惹得一群人就乱成一团。

这是一个团体整天都有人替你做主，你不知道那个幸福了；你也不知道说，是什么人为你们肩膀上扛了多重的东西，以至于你们可以无事一身轻，整天就像个无知的小孩，可以在旁边玩。

等到真正的大人不在的时候，那个重担忽然落在肩上，你才知道说，哦，原来以前师父为我们做这么多的事，替我们设想了如此的周全，绞尽他的脑汁啊！

所以这个人生在世要把握机会，有问题，要尽早去追寻答案。如果有个高人可以问，那是莫大的幸福了。

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

曾子就回答有若，他说：“”有啊，我曾经听过。曾经听过夫子说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这个丧，前面讲过，这个丧跟死不一样，丧就是失去禄位。

我听过夫子讲过这样的话，说一个人失去禄位的时候，最好快点变为贫穷。如果一个人是死了的话，最好赶快腐烂。各位这个话有点狠毒。那曾子竟然亲口说：“说我听夫子讲过啊！说一个人失去禄位最好早点贫穷的好啦；如果一个人死了，早点烂的好啦！”这个简直是在诅咒人呢，对不对？而且还是出自曾子之口，曾子是除了颜回以外，最得意的弟子。

那么有若是问说，失去禄位怎么自处啊？结果曾子买一送一，回答他两个问题。

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有子一听，吓了一跳，说:“哎呀！这不像是夫子所说的话，这哪像是君子所说的话。”各位，对不对？这简直就像乡里没有读过书的小人，所说的那种嘲讽戏谑的话，哪里像是一个端庄的正人君子所说的话。

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

曾子给他打包票说：“这是我曾参亲耳听夫子说的，我从夫子那里听来的。”

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有若呢？就很不相信，惊呆了。套句现在的话说，惊呆了。不是君子所说的话，打破了所有以前我对夫子的印象。不可能，这不是君子所说的话，根本不可能是夫子所说的话。

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

曾子这下子再给他举一个证人，他说这是我曾参跟子游一起听到的，还有证人呢，夫子说的。

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那既然有证人，各位对不对？而且曾子也不是一个平常的小人呐，有若也当然可以相信曾子不会胡说八道了。那他既然说是他说的，那有若就说这个不像君子所说的，曾子说：“我有证人。”那子游也是一个君子。各位，他现在举出来的都是十哲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会胡说八道，也没有一个会乱开玩笑的人，确实是可以相信。

所以有若说：“然，这样啊，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那么我想夫子一定是为了某一件事， 针对某一件事才说出这样的话，这个有为言之也，那个“为”就是为了某事，那么然则夫子一定是为了某事或为了某人，才会讲出这样的话，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事，那是什么人，但是一定不是为一个常理来讲这个事情。

不是说一般的人死了，早点烂了吧，还是一般的人你们失了禄位，你们就早点变贫穷吧。难道夫子是希望世上的人，不是贫穷就是烂了吗？对不对？这哪像是君子所说的话呢？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

曾子就把有若的这番话。哎呀，不像是君子所说的话，这样的话告诉了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子游就说，哎呀，这个有若，他所说的话，真的是像夫子啊！什么话，就是夫子有为言之也，说太厉害了呀，这个有若，有若所说的话真是像夫子啊！这个子游真的是太像夫子了。有若太了解夫子了呀！真的，夫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会说出这样有一点戏谑性的话，亦是有所嘲讽，亦是针对某人某事，而不是针对一般的通常的现象。

各位，我们人生在世，我们常常要评判一句话、一件事、一个人。有时候人生难免莞尔一笑的事也很多，难免嘲讽一下，难免戏谑一下，无伤大雅，这种事情也会发生。但那绝对不是指这个人的，一般为人行事的常态，而是在某一个特殊情况下，偶尔嘲讽一下。那这种，即使是圣人也偶尔会为之，各位，对不对？

所以，这个有若呆在夫子身旁一辈子，他不相信说这是一个常态下所说的话，必定是在某一个状态下，特殊的状态下才说的。那么子游听了曾子转述这句话，就很高兴说：“哎呀，那个有若真是太厉害啦！太像夫子了，太了解夫子了。”

那么现在子游就来说，当时说这番话是为什么？

昔者夫子居于宋。当时呢，那个夫子旅居宋国。

见桓司马自为石椁。

那么就看到了这个当时宋国的司马，司马叫什么名字呢，叫桓魁。为什么叫桓魁呢？他是桓公的后代，第几代了，所以叫做桓，他的名字叫做魁。

那这个桓魁，他受这个宋景公深深的宠爱，所以掌了这个宋国的兵权，那权力是很大的，就是以现在的来说，叫做国防部长。那他这个人很暴虐，他有一个弟弟叫做司马牛。其实他的名字叫做牛了，因为他哥哥是做司马的，所以叫司马牛。那这个司马牛就是孔子的弟子。

那桓魁很暴虐，这个司马牛偏偏很听孔子的，桓魁对孔子又来宋国，怕抢了他的风头，弟弟又很听他的话，他很忌妒，所以他处处想办法要整孔子，要杀孔子，要除掉孔子。那走到哪呢，弟子都赶快告诉孔子说：“桓魁快来了，桓魁快来了，我们赶快跑吧。”

各位在《论语》里面有一段，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魁其如予何？说上天把这个道统赋在我身上，要我来发扬光大，我是赋天命来的，桓魁能拿我怎么样？我不相信他能拿天命怎么样啊！

各位，这个我们刚刚就是在稍微介绍桓魁这个人，就是掌兵权，粗暴、暴虐无道、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他自己还活着，他就想到说他以后死后的时候，他将要风风光光地举行一个葬礼。他活着，他就叫工匠帮他自己打一个石椁。各位，这个石椁是棺的外面，衬在棺的外面叫做椁。这个棺的本身比较小，抬起来再放在大大的这个衬棺里面，外面那个衬的叫做椁。

那他为什么作为一个司马，要这么大的阵仗？各位，古代帝王才有这个阵仗，各位，对不对？做为一个司马而已，竟然敢命匠人为自己做石椁。你就知道说，这一个人他的野心，不仅仅只是想要乖乖地待在司马的这个位置上。

他想干嘛？因为他现在已经掌有宋国的兵权。各位，他是随时可以反叛的，他是随时可以把国君赶下台，把国君杀了，自己当国君的，不然他不会干这个事情。

他叫匠人替他做石棺，三年而不成。工匠们花了三年的时间去雕刻，只是做石棺，还无法雕刻完工，那你就知道说这个石棺有多精美，这个石棺有多大。那三年时间要花多少人力，要花多少钱，要用多少民脂民膏。各位，对不对？

那夫子听到了这个事情，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

夫子就说，哎呀，去到宋国看到说，司马竟然是这样奢靡无道的一个人，举全国的财力，要为他自己的身后来办一场隆重的丧礼。

各位，历史上你曾经听过这样子的人吗？连天子的排场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一个国君也不过是如此。他是一个小小司马，你凭什么干这样的事情呢？

而且天下的财富是属于天子的，国家财富是属于国君的，跟你司马无关，各位，对不对？所以夫子看着实在是，哎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说如此若是办后事，要像这样的奢华糜烂，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愈就是更好了，说那干脆那死了之后，不如早一点腐烂的好。

各位，为什么要做那么大石棺？就是想要不烂。你想要不烂就要浪费多少民脂民膏，对不对？要浪费国家多少财力。那如果是说，每个人死了之后，都想要这样子，很久很久不烂，都要浪费这么多财力的话，那不如死后，早一点烂的好了，那我们就可以省下民脂民膏，我们不用劳师动众，各位，对不对？

所以孔子是用这一句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来骂谁啊？骂这个桓魁。在这个话里面都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他就说了这么一个故事，若是如果人死了之后，就要象桓司马这样要花这么多的钱，这么样的奢靡的话，死不如早一点烂的好。各位，真的这个情况下，死不如早点烂的好。

死之愈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所以孔夫子说死了不如早点烂的好，是为谁说的？是专门针对桓魁这个司马，这个越本犯份的司马来说的，不是为一般人的情况来说的。

好，现在说另外一句话。说失了禄位，为什么早一点贫穷好呢？原因在哪里呢？

南宫敬叔反。

这个南宫敬叔，是一个鲁国孟僖子的儿子，叫做仲孙闵。那么他在鲁国当官，然后又失去了禄位。失去了禄位，我们就说了，他当大夫的大官的人失去禄位，都要离开国家的，要以丧礼处之。然后这个因缘际会，他又有机会了，可以再回到鲁国，再来重新当官。

必载宝而朝。

那他又回来当官，他必定载着宝物。因为他国君召他了，又有机会可以当官了。那他想说，怎么样才能当好官呢？他就一定载着宝物，回去朝见他的这个国君，所以必载宝而朝。

那孔夫子知道这个事情。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

夫子就说：“一个读书人，那么时运该我们当官，我们就当官，如果生不逢时，该退我们就退。等到有机会当官，我们就出来正正当当地当官。我们不需要去贿赂，我们不需要去逢迎。”对不对？

若是其货也。这个货就是贿赂的意思。说如果当官要用这样，用宝物来贿赂他的禄位的话，丧不如速贫之愈也。这样的话，那失去禄位之后，还不如早一点贫穷，穷光蛋，穷得一贫四白算了。不要让你剩一点点钱，有钱你又要拿去贿赂，干脆让你没钱，你就不用贿赂，你就可以清清白白的当官。

所以丧之愈速贫，为敬叔言之也，所以当失去禄位之后，不如早一点贫穷的好，这句话是针对南宫敬叔来说的。因为他也许不是要贿赂，但是此时此刻去见国君是要商谈，怎么样再重新回国服务当官的事情，千万不要载着珍宝。

你要载着珍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或者你个人有什么珍宝献给国家都可以，你别的时间拿。你不要说今天要谈禄位的事情，结果今天送上大宝来，那你这个大宝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贿赂。各位，对不对？

你是不是给后世的人，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示范？这个不好的示范惹人遐想，好让后世的人说：“哦，最好的宝物要留着，等到谈禄位的那一天我要拿出来。”

各位，你是不是扭曲了所有的世上的，那么多的君子的清静、洁净、光明的心思啊？完全被你给玷污了，是不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失去禄位的人，愿老天保佑，让他们早一点贫穷，以便于让他没有钱可以去行贿，这不是很好吗？所以夫子，就是这个意思，是一种痛心疾首。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

那子游就把这个典故，当时夫子为什么讲说失去禄位早点贫穷，为什么说死了早一点烂，这两个典故的缘由，再回去告诉了这个有子，告诉了有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