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入葬——是为了藏还是于心不忍?

2024-03-21 09:49:5317:13 2479
所属专辑:张庆祥讲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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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的母亲或妻子的丧事,应该如何应对才合理?

孔夫子遇到乡里一个老人过世,无人收殓也没地方办丧事,就在自己家为他办丧事。

这样宽阔的心量,是常人所不及,也提醒着我们需时时怀着一种救急济贫的仁心。

古人葬亲,为什么要把他埋起来?是为了藏还是于心不忍呢?


子夏问诸夫子曰:“居君之母与妻之丧。”“居处、言语、饮食衎(kàn)尔。”

宾客至,无所管。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

国子高曰:“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是故衣足以饰身,棺周于衣,椁(guǒ)周于棺。反壤树之哉?”

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


好,各位同学,大家晚安。现在我们接着上一次的主题往下讲,我们看本文。


子夏问诸夫子曰:“居君之母与妻之丧。” “居处、言语、饮食衎(kàn)尔。”


子夏问诸夫子曰,这个子夏问他的师父孔夫子说:”居君之母与妻之丧“。这个居就是处在什么时情况下叫做”居“。说国君的母亲或国君的妻子的丧事,处在这种状况下,应该如何才合理啊?应该如何自处?


”居处、言语、饮食衎尔“,那么下面这一句就是孔子的回答。这个“衎尔”,衎就是和平很安定的样子叫做”衎“。基础上可以解释成和乐安详的样子,就是平常的居处或说话言谈举止、饮食,就是保持很平常、很和平、很安定的样子。这个言外之意就是,唯有去吊丧的时候,才是严肃的样子,除此之外就是平常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古代的人,国君过世,他的臣,在旁边的臣,他服丧是很重的。这个君过世服丧就是相当于父亲过世,是差不多一样的重。


父亲是服三年的丧。只不过君的丧,他不是穿着麻服上朝堂。就是上了朝堂,他有简单的表示丧礼的一些配备,一般都是麻所做的袋子或小小的布作为表征,因为毕竟是要处理国家的事情嘛。但是君的母亲跟君的太太呢,虽然君跟臣之间,有“君臣有义”,他们的关系是很紧密的,他的恩义是最近的。臣受君的恩是很隆重的,所以君过世,臣服丧就很隆重。但是,不表示君的所有的亲戚对臣来说都有什么恩,这是恩义所不至的,就是各有其主了。所以,君的母亲跟妻子,除了这个吊丧的时间之外,居处言语等等,就跟平常人没两样。说”居住、言语、饮食衎尔“其实就是跟平常人没两样。


平常如果有朋友过世,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去吊丧的时候严肃,其余的时间还是保持平常的样子。所以,我们从这种礼,它就是很近乎人情的。各位你想想看,我们平常在社会上,也有一些情况是我们很亲近的人过世;也有一些情况是比较疏远的朋友过世;也有一些就是曾经认识,点头之交的过世,对不对?那他在我们的内心所产生的影响,这个分量,事必是不一样的,对不对?你不会因为一个点头之交过世,然后难过了好几天,是不会这样。你吃啊这个饮食,言谈举止几乎都会一样。但是我们知道我们去吊丧的时候,我们会非常肃穆,我们会非常谨慎,会将心比心去体会他的家人的哀痛等等,这个都是人之常情的。所以我们看这个君虽然在臣的心目中是这么重要,那是因为他恩义所及,那他的母亲跟他的妻子是附属于君的,但是恩义对我来讲,恩义所不及呀,各位对不对?


所以礼的规定,看起来是一个规定,实际这个规定在规定落笔之初,是先想到恩义,它的亲疏的问题。这个就是一个自然的人生的社会一种关系的反应,而不是刻意为之了。礼并非刻意为之。


下一段。


宾客至,无所管。 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  


宾客至无所管,就是有宾客到这个地方来,那没有地方住,叫做无所馆。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那对这种没有依靠的人,夫子说我们应该怎么样对待呢?”生于我乎馆“,说他生的时候没地方住,那不如就暂时住到我这吧,就借住我这吧。”死于我乎殡“,说一个人死了,没地方办丧事,没有人给他收殓,没有人给他办丧事,那不如就在我这帮他办丧事吧。


这个事情不是随便说说,孔子的生平里面的事迹,就确实有那样乡里面的一个老人家过世,没有地方可以帮他收殓,没有人愿意帮他办。孔子说,那不如就到我这吧,就在他家里办起丧事来了,人家还以为他家里死了人了,对不对?就说我们想一下,谁愿意干这个事?一般人都不愿意干这个事,各位,对不对?


好,所以你可见一个人心量的宽阔,时时怀着一种救急、济贫的那种仁心仁怀,这就是孔夫子平常的存心。要不然如果有一个人过世,我们避都来不及,我们觉得这是晦气对不对?停柩还停在他家,那你晚上你不是见鬼了,对不对?你怕都怕死了。但是孔夫子不这样想,因为内心不做亏心事嘛,夜里也不怕鬼敲门嘛。


下一段。


国子高曰:“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是故衣足以饰身,棺周于衣,椁(guǒ)周于棺。”


国子高曰,国子高是齐国的大夫,国是他的姓,子高就是他的名。有的时候在书里面会看到成子高,也是同一个人,之所以叫成子高,是因为他过世之后,一般的大夫过世之后,国君都会给他一个谥号,死了之后给一个封号叫做谥。这个谥号不是我们喜欢什么那个嗜好,听起来不太一样。谥就是死了之后,给予他一辈子的德行,给一个字来形容他的德行,那个叫做谥号。他的谥就叫做”成“,所以有时候在书里面你会看到成子高,这是同一个人,反正就是齐国的一个大夫。


他说什么呢,他说”葬也者藏也“,他说葬就是为了把尸体藏起来。”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这为什么要藏?就是希望人家不要看到。那为什么希望不要看到,他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死了,那个形态很令人厌恶啦,所以用衣棺把他给葬起来,让他在很深的地方让人看不到。说葬人把人葬起来,意思也不就是这样而已啦。”是故衣足以饰身“,所以呢,你看这个衣服就把它包起来,可以遮他的身。”棺周于衣“然后棺木又把他的整个身体包含衣服,再把它围起来。”椁周于棺“,那椁呢就是棺,外面还有一个衬棺,大大的厚厚的衬棺,就是把这个棺再包起来。”土周于椁“,然后呢最后把他埋在土里,土又把椁又给它包起来。


他说这一段不外乎就是告诉我们说,反正埋一个人就是让他看不见,一层一层把它包起来,让你看不见。这对不对呢?这其实是不对的。孝子葬他的亲人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死了很难看,赶快埋掉,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是这个齐国大夫他所说的。


”反壤树之哉“,最后他所要说的就是这个,反壤就是又覆土,把他覆得像一个坟墓高起来,对不对?在最古老时人埋在地上是平的,并没有在凸起来。在夏朝以前是这样,到周朝的时候才有凸起。那么国子高他的意思就是说,在周朝已经不符合古礼了,我们现在都有反壤,土呢把它一铲一铲把它叠高。


“树之哉”又上面种树作这个记号,通常都是在这个坟墓的两边都会种个树之类的,作一个记号。为什么会堆高又作记号,这个原因就是因为古代有很多游子,因为游子呢,这一国又游过这一国,那一国又游过那一国。然后回去的时候,山里面草啊,树啊茫茫的,对不对?所以想要去祭拜一下祖先,祭拜一下父母,忽然找不到,会不会这样?会啊,因为一个游子出去也许回来已经十年了,少小离家老大回,对不对?也就找不到了,那个地貌也都已经认不出来了。那对孝子是不是也有所亏欠了?那既然是这样,那就为了怕以后回来找不到,那就怎么样?把它作个记号,弄一个石碑,堆一堆土,再种个特殊的木。之所为何来呢?怕以后说要到墓前来,跟过世的父母禀告什么,他万一找不到,那真是不孝哦。这个就是当时的国子高对于周礼的一种见解啦。


到底一个人过世把他埋起来,是不是因为说他的形态可厌,所以把他埋起来?实际上不是这样啊,在《孟子》里面不是有这么一段吗?说在上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风俗是不葬其亲的,不葬其亲就是死了就丢在山沟。现在不是西藏也有所谓的天葬,对不对?有些天葬他们是把他背到高高的地方,那老鹰会去吃它,动物会去吃他。在上古时代的时候不是这样,就是死在哪丢在哪,反正山沟里面就把他丢了。


然后《孟子》里面就写到这一段了,说他的双亲死了,他就背背背把他丢在山沟里,他以为这样的事情没那么大,大家都这样做。可是有一天这个人刚好又从这里走过,看到那个狐狸正在吃他的这个双亲的肉,然后苍蝇、蛆在里面钻。他在旁边看,走过的时候额头冒汗,冒出汗来,然后侧着眼,眼睛想闭不敢看。那是表示说心里很难安,各位对不对?然后他就回去了,拿来畚箕锄头挖了一个坑,把他给埋了!那我们到这个时候,我们就知道说,他把他(双亲)给埋了,那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看了于心不忍啦。就是因为于心不忍,不忍双亲的遗赅遭到这样糟蹋,所以就要想一个办法把它给保护起来,所以才会有穿上衣服啦再用棺,棺还不够再用椁,对不对?然后又想要对他进上孝思,以后可以祭拜,所以才会最后又弄一个坟,把它堆高起来,再来再种树在旁边,不过通常种树不会种在坟上,如果种在坟上一定是很小的,因为它那个根会穿过棺椁,不然的话,都会种远远的做一个标记。


所以古人真正葬亲的意思是如《孟子》所说的这一段,各位,你看上次我讲中文之美,讲过这个吊丧这个吊有没有?吊这个字,一个弓,中间一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背一把弓。这是干嘛?就是以前的人,亲戚死了,双亲死了就丢在沟壑。丢在沟壑可是一走过的时候,看到狐狸正在吃。好吧,我回去拿一把弓,在树下守着,你再来吃我就射死你。就这种不舍双亲的心,怜悯双亲的心叫做吊。你看那把弓是不是中间叫做吊。所以会这么厚葬双亲的原因就是因为于心不忍,想到以前他对我的恩义。各位恩义对你最厚的是谁?那就不外乎是父母了,对不对?他恩义对我如此之厚,想到他以前的一颦一笑,于心不忍,你看到他现在正在腐烂,然后动物在啃食他的尸骨,于心不忍,所以才有葬这个事情。


那这一段是在说,智者见之谓之智,仁者见之谓之仁。国子高的心里他只想到说,葬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烂掉的样子很难看,所以就把他给埋掉。其实孝子的心,连想到这都不敢想,他就只是想把他给保护好。


这一段留在这个《礼记》里面所要说的,就是说:古道虽然是如此,但是时代正在变化,新的礼如果更符合一个孝子的心思,更符合这个人情,那我们就从权,就用新的礼,这也没有关系。倒也不是说礼就不能改,礼可以改,但是礼改的时候,要更符合于真实的人情,那么这个礼改起来就有意义。而不是为了定礼而定啦,也不是为了改礼而改啦。礼都是为了顺乎人情真实的人情,而非像这个国子高所说的是这种目的啦。


好,我们看下一段,


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 


       “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孔子过世了,那么有从燕国来观礼的人,那没有地方住,就借住在子夏的家里。子夏氏就是子夏。


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这个子夏在《孔子家语》刚好也有这么一段,字有一点不同,意思是一样。在《孔子家语》里面叫子贡,不叫子夏,不过各位这个可以理解,你看那个贡跟夏长得还真像,对不对?那时候我们刻在竹简上,时间一久,斑驳斑驳了一下,贡也像夏夏也像贡,对不对?我觉得这个人是谁无所谓,只是这情况告诉我们说,在古书里面有一些因为石头也好斑驳啦,竹简也好斑驳,字形相同的后人在看,在拓印的时候就会去猜它,一猜的时候,难免也会产生一些错误。不只是这个夏跟贡的问题,还有很多字也都会有这个问题。所以读古书就要再想象入古人的境,再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境,再来读一下字里行间的口气,看看怎么样解释是最为恰当,这个很重要。


说“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夏告诉这个燕国的人,说:“你来这儿看要观礼,可是,这是圣人去葬别人吗?“各位,如果我们要观礼,有一个圣人在世,那么旁边有人过世,圣人用什么礼去葬这个人,这个比较值得观察啦,各位对不对?他说这是圣人要葬要葬别人吗?显然不是啊。“人之葬圣人也”,这是很显然是普通人在葬圣人,那普通人葬圣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因为我们就是普通人我们懂得就是普通的礼,对不对?那你不远千里你从燕国来,你到底要学什么呢?圣人在的时候你没来,圣人死了你却来,他这是圣人用圣人的智慧来葬人呢?还是普通的人用普通的智慧葬圣人呢?这个你要搞清楚,对不对?大略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过去夫子对于这些人过世,人生是最大的事。读《礼记》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有很多这种讲丧事的礼。《檀弓上》也讲一大堆,对不对?为什么丧葬的礼会讲这么多?因为人之情最洋溢表达的、最澎湃激烈去表达的,那也就是这一件事。而人的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这件事。


各位,每年的生日我们都要唱一下生日歌,对不对?没有给你做生日,你就气得要命,这个事有这么重要吗?这事没这么重要。但是一个人一辈子之间,最盛大的礼是哪一桩?你知道吗?就这一桩,丧葬这一桩。不是吗?为什么?死者为大。你不论以前做对做错,到那一天,大家都原谅你,然后要送你走最后一程,对不对?每一个人都会走上这一程嘛。这个事情是最大,而且也是礼最为绵密,最为洋溢的地方。所以这个礼说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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