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 | 暖暖地看别人撒谎的样子

亲爱的儿子：

我有时候会叫你“大哥”，你知道为什么吗？当你被从产房推出来时，我以为我会很激动，我以为你也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哭得惊天动地，向这个世界宣告你的降临。但其实不是，根据当时的录像记载，你很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既不熟悉也不陌生。这让我想起大概6个月前，我在不丹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转世活佛的样子，他只有十六七岁，却有着六七十岁人的神情，我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是那样。那一刹那，我真的相信，也许你真的比我大很多，你已经无数次进出这个世界，这一次来，也有新的任务。后来我才明白，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是不可能有什么表情的，表情都是后天学来的，但在那时，我坚定地确信，以至于脱口而出，叫了你一声“大哥”。

趁你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快速催熟的食品毒害时，趁你还没被这个世界无所不在的以物质与消费为“宗教”的意识形态污染时，我想跟你讲讲我对修行的看法。

每一个人来到人间，都有许多东西不是他能选择的。例如你出生的这个时代；例如你出生的这个地方，很多人在节衣缩食，却依然买不起房，当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房地产价格都在狂跌时，此地的房价却需要政府一次又一次地出台政策来引导；你还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你的母亲读北大研究生的唯一动机，就是在以后和你的父亲因为你的教育问题产生争执时，她会显得比较权威，而你的父亲，你也无法选择，那是一个名大于实的家伙，他现在已经开始审视他那一墙不成体系的书，把其中不同版本的《金瓶梅》拿了下来，免得当你认识字的时候，会错误地以为，西门大官人是人间唯一的男人的标准；你甚至无法选择你未来的老师，这些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的人生趣味以爱的名义强加于你。

因此，一个人85%以上的人生密码是不能够被修改的，而你能做什么呢？你可以在某一个时候，或许是5岁、10岁，或者是50岁，明白你的身体里面装着很多的陌生人，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4个60年前互不认识的人，他们现在都住在你的身体里，你们需要和谐共处。君子和而不同，你们不可能达成一致，但你们可以互相宽容和忍让。

当你经历了这个阶段后，你会发现，尽管世界不会改变，但你却可以通过你的心量将之融为一体。

在你的成长中，你可能会经历通货膨胀；你可能会经历技术的疯狂蔓延，以至于人性被挤压到不知名的角落；你会面临人口的继续膨胀和老龄化，由于错误的医疗观念和生活方式，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像老年人一样患心肌梗死、高血压、面神经炎等疾病，而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却为了驱除孤独和失落，在努力地生活。

你还可能会经历战争，我们坚持认为，文明可以带来和平，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一个崇尚自我和利益至上的文明只会带来更多的冲突。你会发现，伴随着你的成长，越来越多完全矛盾的价值观会令你无所适从：要成就还是要自由；要拥有权力还是拥有魅力；爱你爱的人，还是接纳爱你的人；是为感官快乐而活还是为精神愉悦而活……每一样事物都貌似真理，而每一样事物似乎又让你陷入新的无助中。

坦白说，我越来越不相信科学能够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本质的变化，如果人们缺少了坚定的信念，缺乏同情，人们不再懂得在诗歌和音乐里感受宇宙的节奏，人们不再相信事物除了不同之外还有相同——如果人们是这样，那这可能是倒退而不是进步。

你注定活在一个更加矛盾的世界里，所以你必须学会直视他们。你知道吗？我曾经想为你取名叫梁如是或者梁这般，我只想告诉你，如实地面对世界，暖暖地看着别人撒谎的样子是一件多么高级的事。

后来我放弃了如是这个名字，因为你妈强烈反对，以她的文学知识，她居然知道古代有个叫柳如是的歌伎。我不小看歌伎，但是我在卡拉OK的小姐身上看到了，连歌伎都是一茬不如一茬，这真让人失望啊！

荣格曾经说过一段特别好的话：权力和爱是一个天平的两端，当你有充分的爱时，你会放弃权力；当你看到权力正在抬头的时候，你应该告诉自己，爱正在向它低头。

你可不要以为我有那么文艺，告诉你只需要爱。你需要的是在爱和权力之间保持平衡，没有爱的权力是野蛮的，没有权力的爱是懦弱的。你应该把你的权力，用在为众人服务上，你要记住，世界是双向的，你能够为10亿人服务，就拥有了10亿人的祝福。祝好！

你的父亲梁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