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代表美！

BGM：窦唯、译乐队-序・玉楼春・雨・临江仙、暮春秋色、漓江水

【老，不代表美！】
         昨天月亮发给我一个老磁器，她觉得像郎窑红。我立马就回复她我收藏的现代工艺的郎红。明代皇室，把红定为主色调，所以那时的郎窑红，应是朝廷主基调之一。明末清初消失，后来又断断续续出现过。几次大的重整旗鼓，打了鸡血，但始终没大的号召力。那种红，是深暗漠然、提心吊胆、笑里藏刀般的明代间谍机构的惊悚。就像一个锦衣卫，暖暖的眸子里跌宕出一座冷酷的冰山。
         我通过明代的政治环境来描述一下气韵。
       有天下朝，朱元璋问太子老师宋濂：“昨晚干嘛了？”；
       宋濂不敢撒谎说：“打叶子牌！”；
      “然后呢？”朱元璋问。
      “然后一张牌丢了，就散了！”，此时宋濂已然怕被治罪。
       朱元璋笑眯眯拿出一张牌说：“是这一张吗？”。
       这种惊悚的渗透，就是当时明代政治环境的气质。再回想郎红该有的调子…
       我就回复说：“即便是真古董，老也不代表美。就像见到一个80的老太太，我不能因为她长寿，就说她年轻时候貌美如花”。
       我现在挥笔甩下几笔，即便是保留到千年之后，也还是烂字。我不行，不是因为不著名，乾隆爷都不行。他爱读诗，找人编纂《全唐诗》，四万余首。可他还爱写诗，一个人之数量就超过全唐诗，反复重叠古诗的意象，专挑生僻字词典故，如同鸡肋食之无味。有一个大臣忍不了上奏，求他别写了。他倒也是明白人，说不写诗太无聊，不知干啥玩！嗯，与其他天天给古代字画上乱盖戳，以假画乱真，还不如写写诗呢。
         前几天有一澳洲华裔问我：“简体字和繁体字之高低？”。我说，如果真喜欢归本溯源，那应该使用甲骨文啊！再不济应该用篆体！你能看明白吗？甲骨文、金文、篆书可都是繁体之鼻祖啊。一步步，才走上简化之路。
       在秦朝的监狱里，有一个叫程邈的公务员用10年将篆书进一步简约成隶书，隶书可以理解为公务员速记法。中国文字的“用大于美，美用共济”，从此滚滚而来。
         李济从人类学角度也讲过，中国文化稳固的很大原因就是，文字的易懂。欧洲诸国，都是拉丁文字，可是稍改动顺序，意思大变，语言不通导致误会，逐渐分裂为各个小国。可是中国文字象形，无论语言是否相通，共识的文字边界可以漂流到很远，这就稳固了一个大大的文化主体。
        现在，请再回望一次甲骨文，中国文字的少年阶段，中国最早的皇家博物馆藏品，看到现在中国文字和由此产生的巨大文化体量，一定热泪盈眶。
        有一个巨大时间巧合，清朝国子监祭酒，当时中国最高教育长官王懿荣，是在八国联军入京之时发现甲骨文。无疑给当时孱弱的中国服了速效救心丸。几乎同时，敦煌藏经洞发现，一个大唐巍峨地站了出来，不忍中国文化消亡，为它保驾。王懿荣收集了大量龙骨后，携家眷吞金、服毒、跳井自杀。他的使命完成了，决绝而去！和秦朝的程邈、汉代的司马迁一样，是上天派来，守中国文化真气的人。
         老东西，如果真好，时刻都能洋溢青春，不倚老卖，更有种不愿衰老的决绝。就像元朝和元杂剧，一个98岁的朝代里的16岁的剧种，也叫北音。宋金文官制度跨越至元朝，科举取消了。一帮文人，流落街头，无计可施，还好戏班子收留了他们。大师们一生无功名，但才华没被淹没。我再逐字逐句的复述一次他们的名字和作品，关汉卿的《窦娥冤》、马致远的《汉宫秋》、白朴的《梧桐雨》以及纪君祥的《赵氏孤儿》。谢谢你们拯救了元代中国的文化荒漠。你们不知道，你们走后200多年，欧洲才开始文艺复兴。
         16岁的元杂剧轰然倒塌，主动将舞台承让给新秀南曲，也就是粉墨登场的昆曲。有人感叹其生命力之短。虽然短，但璀璨。懂得何时登台，更明白何时谢幕。这可不是谁都有的修养。
         有一次和央视同事冀玉华约好“斗茶”，各自带7种岩茶，层层排列，约定规矩，君子斗茶，输赢心照不宣。有一点共识很明确：每种茶，只喝3泡。既然是好岩茶，就在它最好的时候收手，不必过分留恋，拉扯多了就丧了美感。我至今都记得，最后把所有茶放在一个大玻璃缸闷了一泡，那种温润、复杂、层次和互不侵犯的美景。我说：“君子，和而不同”。
        含蓄的老东西，并非一下就能尽收眼底。比如有一次夜里喝到的1998年的意大利Barolo，你无论如何都要等待，慢慢喝，慢慢等它为你展开长卷画的每一处景。如果喝酒需要一些品味，耐心等待的素质是必须有的。你若敢说：我干了，你随意！我将老死不相往来。
         一次在武汉演出，一位说书老艺人，迟迟不登台，我催促了一句。他说：上不去！后来等序曲完，老人踏着拍子，一板一眼到台中。我看着背影感叹，这风骨，这风流…
         有年要拜访澳洲奔富的首席酿酒师Peter Gago,澳洲的国宝酿酒师，英国女王生日全球只邀请了两位酿酒师，他是其一，并被授予爵士。与他访谈，我无法保证我的口音，但至少我穿了英皇室的宝石蓝色。原本只给20分钟的采访时间，最后结果是，在他的私人品酒室，开了一瓶Grange2008，全球100分的酒。Peter Gago摸着水晶醒酒器说：“Smooth（丝滑），我也没几瓶了！”。学会耐心跟一瓶好酒打交道，就跟耐心对人一样，一开始会各色，但与惊喜成正比。
         老，得有魂。一次在墨尔本的法餐经历，让我对老藤葡萄酒产生极大怀疑。被酒评家努力渲染过，每瓶人民币1750左右的老藤赤霞珠。我从头至尾，除了喝到虚弱酒体和生硬的橡木桶味，别无收获。一个年迈体弱的老人，硬是挂着一身勋章，说自己还年轻。我顶多能拉着老人的手说：“我很佩服您的勇气，您年轻过，但不是现在”。
        有次和曲日晶在智利的葡萄园，他切开一个45年1米多深佳美娜老藤的根，依然茁壮有力，根脉丰茂。我就问，越老越好吗？他说，太老可能就死了。
        余秋雨翻译了很多古文经典。他说，就像我们面对一个人的气质、风范、灵性、格局，无法具体地从他的衣扣、鞋带、口音、肤色上一一验证。
        拿到一个老东西，要会“招魂”。
2019.06.21北京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