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邶风.谷风》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一句话把三百多首诗的真意都概括了，这一“思无邪”同样是来自《诗经》中的一首《鲁颂 駉》。为什么三百首诗都是“思无邪”呢？钱穆先生解释：“三百篇作者，无论其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其言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假，此即所谓诗言志……诗人性情，千古如照，故学于诗而可以兴观群怨。”

    我们今天所学便是一位普通女性的怨诗，丈夫燕尔新昏，自己年长色衰，被扫地出门，至情流溢，直写衷曲。这首诗比之前所学都长一些，我们分两部分把它学完，今天先看第一部分。

                             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min3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fēng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jī。

         谁谓荼tú苦，其甘如荠。燕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shí湜shí其沚。燕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gǒu，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

    第一章所言是夫妇之正道，“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中庸》），夫妇之道应当如何呢？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如温柔和暖的春风，如阴阳和而降雨泽，夫妇和才能家道成。谷风为东风，习习为和舒之意。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齐心协力同心同德，不能随便大发雷霆。黾勉为努力、励力之意。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先看看葑和菲是什么。“葑”就是芜菁，“菲”则是萝卜，在《诗经》的时代已经是经常食用的蔬菜。《图经》说：“芜菁四时仍有，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茎，冬食根”，据说诸葛亮带兵所到之处，都会让士兵种芜菁，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四川人会把这个菜叫“诸葛菜”。

    采葑和菲主要食用的是它们的根茎部分。朱熹解释这一句说是“不可以其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如为夫妇者，不可以其颜色之衰，而弃其德音之善。”

   不能因萝卜和芜菁的根不美而抛弃它的茎，也不能由于容颜衰老而不顾念对方的美德。有美德在，才能“与子偕老”“及尔同死”啊。

    第二章起首就是一句“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虽夫妇之道当不离不弃，自己却是被迫离开家门。慢腾腾走在路上，心里想的还是自己离开的家和抛弃自己的那个人。那个人却是怎样一个人呢？“不远伊迩，薄送我畿”，“畿”是门坎的意思，那个人只把我送到门口，连门都未曾出，薄情至此啊。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荼是苦菜，荠是甜菜，谁说苦菜苦呢？与我心里的苦相比，苦菜就像甜菜那么甘甜啊。

    “燕尔新昏，如兄如弟”我虽心中苦涩如此，那薄情郎却正值与新妇如胶似漆的欢乐时期。读到这儿，不由记起杜甫那首《佳人》中的几句：“……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泾渭是两条河，没有渭水注入之时，泾水并不显得浑浊，比喻因有美如玉之新人更衬托出我的“暮去朝来颜色故”，“湜湜”为清澈之貌，是说我虽容貌衰减，但心底仍是清澈如故。只不过对方沉迷于新婚之中，而对我这个旧妇毫不顾惜在意了。

    女人嘛，思想至此，估计心里发狠，“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梁”是修筑的捕鱼的堤坝，笱是捕鱼的竹篓，意思是别到我筑的堤坝去，别动我编织的鱼篓，真是毫不虚伪的真情流露啊。又转念一想，“我躬不阅，遑恤我后”，“阅”为容的意思，连我这个人都不能容了，又怎么会顾念我走了以后怎么样呢？

    接下来我们看这首诗的第二部分：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xù，反以我为雠chóu。既阻我德，贾gǔ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j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zhǐ蓄，亦以御冬。燕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guāng有溃，既诒yí我肄yì。不念昔者，伊余来墍xì。

先看第四章：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这位在丈夫新婚之际被赶出门的女性百感交集地走在路上，思前想后。想薄情的丈夫所作所为离夫妇之正道如此遥远，想他的喜新厌旧，只爱好颜色，不爱好德性，那下半部分首先就是回忆自己原来在夫家都是怎样做事的。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遇深水则以舟船来渡，遇浅水则游泳而过，其实是说家中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各种事都能竭心尽力、想方设法去做，有点我们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意思。

     “何有何无，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不管有还是没有都勉力而求，街坊邻里有难，哪怕爬着都会去相助。这一章和下一章联系在一起看意思会更清楚，“昔育恐育鞫”，恐为恐惧，鞫为困穷，曾经生活于恐惧之中、困穷之际。很显然，这位女性刚嫁过来时夫家应该是穷困潦倒、缺这少那的，但她无论有无都尽力维持着这个家，还不忘去帮左邻右舍度过危难。

    这一章塑造的完全是一个“中国好媳妇”的典型。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操劳中，这位女性日渐憔悴、衰老，脸上有了皱纹，手也变得粗糙，而随着家境慢慢变好，丈夫看着她便怎么都不顺眼不舒服了。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不但不养活我，还把我当仇人。

    “既阻我德，贾用不售”，他拒绝我的美德，对他而言，我的那些善行就像是一件卖不出去的商品。

     从过去那种穷苦日子中翻转过来，不愁生计了，就把我比作了毒物。

    再看最后一章，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燕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墍。”

    旨为美味，蓄为蓄积，联系一下上文的萝卜和芜菁，这句是说，如同我储存了美味蔬菜只为过冬之用，你呢，也只在穷困时才使用我，有了新人便弃我于不顾。

    接下来的“洸”是动武貌，“溃”是怒色，“诒”为给予，“肄”为辛劳，对我既不给好脸色还拳打脚踢，并且把劳累的活都交给我，丝毫不顾念当初我嫁过来时你我之间曾有过的恩爱之意。“墍”为爱的意思。

     这个可怜的女人和一个混账男人的故事算是讲完了，这也是古今中外一直在发生的故事，女子恋旧，男人喜新的原因吧。

     特别想带大家读一下《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上山采蘼芜》，因为太像发生在这个故事之后的故事了：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古诗十九首》也是来自民间的文字，大白话，没什么难解之处。说的是弃妇与故夫在山下相遇后的一段对话。弃妇问丈夫，新人好还是故人好呢？当初为了迎娶新人，把我从小门赶出去。丈夫说，新人和故人其实长相差别不大，但心灵手巧之上差别很大。新人能每天织缣一匹，而故人织的是比缣贵重的素，而且一天能织出五丈之多（一匹等于四丈）。“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至情流溢，哀而不伤，“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就是今天的诗经学习，我们再将《谷风》完整读一遍：

                              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min3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fēng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jī。

         谁谓荼tú苦，其甘如荠。燕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shí湜shí其沚。燕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gǒu，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xù，反以我为雠chóu。既阻我德，贾gǔ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j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zhǐ蓄，亦以御冬。燕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guāng有溃，既诒yí我肄yì。不念昔者，伊余来墍x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