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风声第四章 獾先生|人见人爱艾贝贝

2022-09-09 00:15:1643:00 23
声音简介

第四章獾先生

他们在雪地上不停地跺脚,好暖和一些,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屋里才传来一阵缓慢又拖沓的脚步声,慢慢朝门口而来。鼹鼠对水鼠说,听起来,那声音就像是谁穿了双又肥又破烂的拖鞋,在地毯上走。这回鼹鼠很聪明,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一阵拉动门闩的声音后,门张开一条几英寸的小缝,刚好够露出一只长鼻子和一双睡意蒙眬、还不停眨巴的眼睛。“哼,下回要是还有这种事,”一个粗哑又多疑的声音说,“我会非常非常生气的。这回又是谁啊,偏要半夜三更来吵人?说话!”“噢,老獾啊,”水鼠喊道,“让我们进去好不好?是我,水鼠,还有我的朋友鼹鼠。我们在雪地里迷路了。”“哎呀,鼠老弟,我的好兄弟!”獾的语气立刻变了,欢呼道,“快快快,你俩都快进来。哎呀,都快冻死了吧。我就从来不会遇到这种事。在雪地里迷路!还是在大晚上的野树林里。赶快进来吧。”

两个伙伴都急着进屋,一不小心就绊倒在对方身上。但听到身后的关门声,他们又快活极了,大大地松了口气。獾穿了件长睡袍,脚上的拖鞋果然破破烂烂的。他一只爪子端着个扁平的烛台。看样子,敲门声响起时,他估计正准备上床睡觉。他低下头,亲切地看着他们,拍拍他俩的脑袋,慈父般地说道:“这样的夜晚,可不适合小动物出行。鼠老弟,你们是不是又在搞恶作剧啊。不过,还是赶紧来吧,跟我去厨房。那有最暖和的炉火,还有晚餐,要什么有什么。”獾举着烛台,慢吞吞地走在前面。他俩跟在后面,时不时撞撞对方,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有好事。他们沿着一条又长又暗、说实话还挺破旧的走廊,来到一间应该是正厅的屋子。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他隧道般的神秘走廊,像树枝一样伸向四面八方,仿佛没有尽头。不过,大厅里也有很多厚重舒适的橡木门。獾推开其中的一扇,他们立刻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间大厨房,烧得旺旺的炉火散发出融融暖意。

红砖地板已经很旧了。宽敞的壁炉里,一堆木柴烧得噼啪作响。两个引人注目的炉角嵌进墙里,通风肯定没有问题。两张高背椅面对面地搁在壁炉两边,是为好交际的客人增设的座位。厨房中央用支架和木板搭起一张长条桌,桌子两边都有长凳。桌子一头,一张扶手椅已经被推了回去。另一头,则摊着獾吃剩的晚餐。菜式虽然简单,量却很足。厨房那头的碗柜上,一摞摞纤尘不染的碗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头顶的木椽上挂着火腿、几捆干草、几网兜洋葱和几篮子鸡蛋。看上去,这地方完全能宴请凯旋的英雄。收割归来、疲惫不堪的农夫们也能围桌而坐,欢声笑语地庆祝丰收。三两个品味相投的好友若是愿意,也可以坐下来吃吃饭、抽抽烟、舒适惬意地聊会儿天。红润的地砖冲着烟雾缭绕的天花板微笑;因为多年的使用而磨得锃亮的橡木高背椅,则快活地眉来眼去。碗柜里的盘子冲架子上的盆盆罐罐咧嘴傻乐;炉中的火苗更是欢快地跳着舞,一视同仁地照亮屋里的所有东西。

温和的獾把他俩按到高背椅上坐好,又是让他们烤火,又是叫他们脱下湿衣服湿鞋子。然后,他不仅给他们拿来了睡衣和拖鞋,还亲自用温水替鼹鼠洗小腿,拿橡皮膏贴住伤口。即便做的没比之前更好,也把该做的一切都妥妥当当地完成了。两只饱受风雪摧残的小家伙,此刻终于进入安全的港湾,在光与热的拥抱中,暖和干爽起来。他们架起疲惫的双腿,听着身后餐桌上诱人的碗盘叮当声,觉得那冰冷无路的野树林,仿佛已离开好远好远。而他们所受的苦,似乎也成了一个快被遗忘的梦。

他们终于彻底暖和起来,一直忙着准备大餐的獾招呼他们赶紧上桌。两个小家伙早就饿了。这会儿真的看见了一桌子饭菜,似乎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应该先进攻哪一盘?因为每个菜都那般诱人,真怕吃了这一盘,顾不上那一盘。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忙得没空说话。等终于可以慢慢交谈了,又因为嘴里塞满食物,那说话的样子让人事后想来,真是不好意思。然而,獾完全不介意这些,也不在乎别人把胳膊肘放到桌上,或大家有没有同时说话。因为不参加社交活动,所以他觉得这些事全都无关紧要(当然,我们知道他这种想法不对,实在太狭隘。因为那些事真的都非常重要。但要解释清楚为什么,那就太费时间了。)他坐在扶手椅里,听两个朋友讲述他们的经历,不时严肃地点点头。无论他们讲什么,他似乎都不意外,也不震惊。他从不说“我早告诉过你啦”、“我一向那么说”,也不会发出“他们本该这样不该那样”的评论。于是,鼹鼠渐渐觉得他十分可亲。

晚餐终于吃完。这下,大家都觉得自己不再灰头土脸,也填饱了肚子,对任何事或任何人都不在乎了。炉里的柴火已经烧得只剩灰烬。于是,他们围在一大堆红彤彤的灰烬旁,想着这么晚了,还能吃得饱饱的,无所顾忌地坐在这儿,可真快活!随意拉了些家常后,獾热情地说:“好啦,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那边的新闻吧。老蛤蟆最近怎么样?”“噢,越来越糟了。”水鼠沉重地说。这时,鼹鼠正烤着火,直挺挺地靠在高背椅里,脚后跟跷得比头还高。他也努力配合,试图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就在上周,又出了一场车祸,撞得还不轻!你瞧,他非要自己开车,却又无可救药地没那本事。他只要肯雇一个体面、稳重、训练有素的司机,付一份体面的薪水,把一切事情都交托出去,肯定什么事都没有。可他偏不,非觉得自己天生就会开车,谁也教不了他。结果,就什么事都来了。”

“多少次了?”獾忧虑地问。“你是说多少次车祸,还是买了多少辆车啊?”水鼠问,“噢,对蛤蟆来说,这都是一回事。这已经是第七次了。至于其他几次……他有间车库,你是知道的吧?毫不夸张地说,里面已经堆满汽车碎片。从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没有一片能大过你的帽子!那就是前六次的结果——如果,这也能称之为结果的话。”“他已经进了三次医院,”鼹鼠插嘴道,“而且,还要付罚金,想想就可怕。”“没错,这也是麻烦之一,”水鼠继续说,“蛤蟆很有钱,这我们都知道。但他并不是百万富翁。而且,就算不考虑法律和秩序,他开车的技术也实在烂得无可救药。要么丧命,要么破产,他早晚逃不开这两种结局。老獾啊,我们都是他的朋友,难道不该想想办法吗?”獾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终于相当严肃地开口了:“好啦,听我说。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这点你们肯定知道吧?”

两位朋友都表示同意,非常明白他的苦衷。按照动物界的礼仪,冬天是淡季,不能指望别人做任何费力或英勇的举动,即便稍微活跃点的事也不行。所有动物都昏昏欲睡,有些还真的就冬眠了。大家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气候的影响。前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勤劳动,让他们的每块肌肉都经受了严峻考验,每一份精力都得到了充分发挥。所以这会儿,他们都在休息。“那好吧!”獾继续说,“不过,要是那之前不行的话,一旦真的过了年,黑夜变短,到半夜就躺不住了,心神不宁地盼着天亮好起床。你们明白的,对吧!”水鼠和鼹鼠都郑重地点点头。他们明白!“嗯,那到时候,”獾继续说,“我们——你、我和我们的朋友鼹鼠,就要好好管管蛤蟆,绝不能再让他胡来。如有必要,就算动用武力,也要让他恢复理智。我们会把他变成一只明理的蛤蟆。我们——喂,鼠老弟,你怎么睡着了!”

“我才没有!”水鼠一个激灵,立刻醒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睡过去两三回了。”鼹鼠哈哈大笑着说。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困,甚至很精神。原因当然是,他天生就是地下动物,獾的房子正适合他,让他觉得特别轻松自在。而水鼠的卧室,每晚睡觉时都有河上的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所以,他自然会觉得这里气氛凝滞又压抑。“好啦,我们都该上床了,”獾说着便站了起来,将扁平烛台端在手里,“你们俩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房间。明天早上不用着急起床,想什么时候吃早饭都行。”他领着两个朋友,走进一个长长的房间。看上去,这里一半像卧室,一半像阁楼。獾为冬天储备的粮食随处可见,占了差不多半个房间:一堆堆的苹果、萝卜、土豆,整篮整篮的坚果和一罐罐蜂蜜。另一半房间的地板上摆着两张小床,看上去柔软又诱人。床上铺的亚麻床单虽然有些粗糙,却很干净,散发着美妙的薰衣草味。鼹鼠和水鼠只用了半分钟,就脱掉睡衣,一骨碌爬上床,快活无比、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被窝。

听了好心的獾的建议,第二天早上,疲惫的水鼠和鼹鼠很晚才下楼吃早餐。厨房里已经生起明亮的火,两只小刺猬坐在桌前的板凳上,正吃着木碗里的麦片粥。看到他俩进来,刺猬立刻放下汤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低头冲他们行了个礼。“好啦,快坐下,快坐下,”水鼠开心地说,“继续喝粥吧。你们这两小家伙打哪儿来的?在雪地里迷路了,是不是?”“是的,先生。”大一点儿的那只刺猬恭敬地说,“我和弟弟比利本来是要去上学的。妈妈非要我们上学,说天气向来都这样。所以,我们肯定就迷路了。先生,比利年纪小,胆子也小,结果便吓哭了。最后,我们碰巧来到獾先生家的后门,就鼓起勇气敲了门。先生,因为大家都知道,獾先生是位心地善良的绅士。”“嗯,我明白。”水鼠说着,替自己切下几片熏肉。鼹鼠则往炖锅里打了几个鸡蛋。水鼠又补充了一句:“外面的天气怎么样了?你不必一口一个‘先生’地叫我。”

“噢,糟透了,先生。雪深得可怕。”刺猬说,“你们这样的绅士,今天可没法出门了。”“獾先生上哪儿去了?”鼹鼠问。他正在炉子上煮咖啡。“先生,主人去书房了。”刺猬答道,“他说他今天上午特别忙,无论如何,都别去打扰他。”对于这个解释,在场的每一位当然都心知肚明。事实上,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你要是已经过了六个月紧张忙碌的生活,相对来说,另外六个月就会比较犯困,或真的昏昏欲睡。这时候要是有人来访,或有事情要办,你不能总说自己想睡觉吧。老是用这个理由实在太单调。动物们都很清楚,獾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后,就躲进书房,躺进一张扶手椅,两腿搁在另一张扶手椅上,脸上盖条红色的棉布手帕,像往常一样,“忙”一年内这个时候要忙的事去了。前门突然铃声大作。水鼠正忙着吃黄油吐司,满爪都是油,便叫比利——那个小一点的刺猬去看来的是谁。客厅里响起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比利便回来了,后面跟着水獭。水獭立刻扑过去,给了水鼠一个拥抱,亲热地大声跟他问好。“走开!”水鼠嘴里塞得满满的,语无伦次地嚷道。

“我就知道,肯定能在这儿找到你,”水獭快活地说,“今天早上我到河岸后,发现大家都很恐慌。他们说,水鼠一整晚都不在家,鼹鼠也不在,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当然,你们的足迹都被大雪覆盖了。但我知道,谁要是遇上麻烦,多半都会找獾帮忙。要不然,獾也会多少知道点情况。所以,我就穿过野树林和雪地,径直来了这。哇,天气真好!穿过雪地时,看着红彤彤的太阳升起,照亮黑乎乎的树干,真是太美了!林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就有一大团雪,‘噗’的一声落下枝头,吓得你赶紧跳开,忙不迭地找掩护。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雪堡、雪窟、雪桥、雪台和雪墙。我本来都想停下来,跟它们玩上几个钟头呢。到处都可以见到被雪压断的粗壮树枝,知更鸟停在上面,神气活现地跳来跳去,仿佛那是它们的杰作一般。头顶高高的灰色天空中,一行大雁参差不齐地飞过。几只秃鼻乌鸦在树梢盘旋、侦察了几圈,便一脸厌恶地飞回家了。但我就是遇不到一个明事理的动物,可以打听打听消息。大约走过一半路时,我才碰到一只兔子。他坐在树桩上,正用爪子洗他那张傻乎乎的脸。我悄悄绕到他身后,把前爪重重地搭在他肩头上,几乎把他吓得半死。我只得拍了他脑门一两下才让他稍稍清醒过来,透露了点儿消息给我。他说,昨天晚上,有兔子在野树林看见了鼹鼠。于是,兔子洞里都在传,说水鼠先生特要好的那个朋友——鼹鼠遇上大麻烦了,不仅迷了路,还碰上‘那些东西’集体出动,把他追得四处乱转。‘那你们为什么一个都不去帮帮他?’我问,‘你们即便生来没什么头脑,但好歹成百上千,个个都结结实实,肥得跟黄油一样。而且,你们的洞穴四通八达,完全可以把他拉进洞里,让他平平安安、舒舒服服。不管怎样,你们至少应该试一试。'‘什么,我们?’他只是说,‘帮他?就我们这群兔子?’于是,我只得又拍了他一巴掌,便离开了。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论如何,我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儿消息。要是有幸能遇到‘那些东西’中的一个,我兴许还能再打听出来点什么。或者,还能给他们一点教训。”

“那你……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吗?”鼹鼠问。提起野树林,他又想起了昨天那些恐怖的情景。“紧张?”水獭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坚实的牙齿,“他们要是有谁敢碰我一下,我可要让他们紧张紧张。嘿,鼹鼠,好小伙,给我煎几片火腿吧。我都快饿死了,我还有好多话要跟鼠老弟说呢。”于是,好脾气的鼹鼠割下几片火腿,叫小刺猬去煎,自己继续吃早餐。水獭和水鼠则头挨着头,迫不及待地聊起河岸的事。他们叽叽咕咕地聊啊,聊啊,仿佛那条永远都在汩汩冒泡的大河般没完没了。他们刚吃完一盘煎火腿,正准备把盘子递回去再盛时,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来了。他温和地跟每个人打招呼,态度平和而随意。“快吃午饭了,”他提醒水獭,“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吃吧。早晨那么冷,你一定饿坏了。”“可不是嘛!”水獭冲着鼹鼠直眨眼睛,“看到这两只小刺猬狼吞虎咽,大嚼火腿的样子,我都快饿死了。”

刺猬们早上只吃了一点儿麦片粥,就开始忙着给他们煎火腿,现在又饿了。他们怯生生地望着獾先生,却又害羞得什么也不好意思说。“好啦,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赶紧回家找妈妈去吧。”獾温和地说,“我派人给你们领路。我敢说,你们今天都用不着吃午饭了。”獾分别给了他俩六便士,然后拍拍他们的头。小家伙们恭恭敬敬地挥挥帽子,点点额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大家就坐下来吃午餐了。鼹鼠发现自己坐在獾先生身边,另外那两个家伙仍热火朝天地聊着河岸的琐事,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于是,鼹鼠趁此机会,告诉獾他觉得这里真舒适,像家一样自在。“一到了地下,”他说,“心里顿时就踏实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什么东西都抓不到你。你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不用管他们说了什么。头上的那个世界还跟往常一样,你也不用为它操心。什么时候想上去了再上去,一切还是原样,都在那等着你。”

獾冲他微微一笑:“我也正想这么说。除了地下,别处都不安全,也没有平和宁静的氛围。接下来,你要是心变大了,想扩充一下地盘,喏,只需挖一挖、刨一刨,就大功告成啦!要是觉得你的房子太大,堵住一两个洞口,事情就又解决了!不需要建筑师,不用跟小贩打交道,也不会有谁爬上你家墙头一边窥探,一边又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用考虑天气变化!瞧瞧水鼠,只要河水上涨几英尺,他就得搬家,另外租个房子住,既不舒服,又不方便,租金还贵得吓人。再说说蛤蟆。对蛤蟆府,我的确无话可说。作为房子,它是这一带最好的。但要是发生火灾,蛤蟆该去哪儿?如果屋瓦被风吹走,墙壁下沉、开裂了,或者窗户碎了,蛤蟆该去哪儿?我很讨厌屋子灌风,假设蛤蟆府那些房间都四处灌风,蛤蟆又该去哪儿?没错,爬上地面,出门逛逛,买些生活必需品固然不错,但最终还是得回到地下——这就是我对家的看法。”

鼹鼠发自内心地赞同这番话。于是,獾更喜欢他了。“吃过午饭,”他说,“我就领你好好参观一下我家。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你知道家应该是什么样,你懂!”午餐过后,另外那两个家伙坐到壁炉边,开始就鳗鱼这个话题展开激烈讨论时,獾点亮一盏灯,招呼鼹鼠跟他走。他们穿过客厅,沿着一条主道往下走。灯摇曳的微光隐约照出两边大大小小的房间。有些只是壁橱,有些却宽敞气派,堪比蛤蟆的大餐厅。他们往右转过一个直角,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进入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情形和之前一样。总之,獾这个家规模之大,范围之广,分支之多,看得鼹鼠目瞪口呆。到处都是又长又暗的走廊;穹顶坚实,塞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还有数不清的砖石建筑、梁柱、拱门和石砖路。最后,鼹鼠说:“天哪,老獾,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完成这些的?真是太惊人了!”

“要都是我一个人干的,那的确很惊人。”獾淡淡地说,“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干,只是把这些通道和房间清理出来。需要多少,就清理多少。这样的房间,周围还多的是。看来你还不明白,我得跟你解释解释。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如今野树林连绵起伏的地方,那时候还没长出树来,而是一座城市,一座人类的城市。他们在这里,在我们此刻所站的地方生活、行走、交谈、睡觉、做买卖。他们在这里养马、开宴会,从这里出发,骑马去打仗,或赶车去做生意。他们是一个强大而富有的民族。人人都是建筑能手,能造出经久耐用的房子。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城池能永远存在。”“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鼹鼠问。“谁知道?”獾说,“人们来了,待上一段时间,修起许多东西。繁荣兴旺后,他们又走了,总是这样来来去去。但我们始终待在这儿。我听说,早在那座城市出现以前,这里就有獾了。到现在,这里还是有獾。我们是长住民,或许会搬走一阵子。但我们会耐心等待,之后又回来,永远都是这样。”

“那最终人类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鼹鼠问。“他们走后,”獾继续说,“狂风暴雨便接管了这里,连绵不绝、经年累月地侵蚀着这片土地。或许,我们獾也以我们的方式,尽了点绵薄之力。谁知道呢?反正这座城市一直都在往下沉,一点点地崩塌、陷落、消失了。然后,一切又开始慢慢朝上生长,长啊,长啊,种子长成树苗,树苗长成大树,组成森林。荆棘和蕨类植物也悄悄爬过来帮忙。腐叶土渐渐堆积,又被冲刷干净。冬季河水涨起来时,带来的泥沙沉积下来,慢慢覆盖了地面。终于,这里又变成适合我们居住的家园。于是,我们便搬了进来。我们头顶,即地面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动物们来了,爱上这片土地,便各自占好地盘,安顿下来,生息繁衍。他们从不为过去的事烦恼,总是忙忙碌碌。这地方崎岖不平,到处都是小丘,自然也满是洞穴。不过,这倒是件好事。或许,将来人类很有可能回来住上一段时间,但动物们也不担心将来。野树林现在已经住满动物,照例是有好有坏,也有不好不坏的。我就不点名了。反正,这世界本来就是由各种各样的生物组成的嘛。但我想,这时候,你对他们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了吧。”“嗯,确实有些了解了。”鼹鼠又微微打了个寒战。

“好啦,好啦,”獾拍拍他的肩膀,说,“瞧,这是你第一次跟他们打交道。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坏。我们要生存,也得允许别人生存啊。不过,我明天就放出话去。今后,你应该就不会遇到麻烦了。只要是我的朋友,这片林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否则,我就要查个清楚。”回厨房后,他们发现水鼠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地下的氛围让他觉得紧张又压抑,似乎真的害怕要是没了自己的照料,大河就会跑掉似的。他已经穿上外套,手枪也别到了皮带上。“走吧,鼹鼠,”一看见他们,他就着急地说,“趁天还亮着,我们赶紧出发。可不能在野树林里再过一夜了。”“没事的,好老弟,”獾说,“我跟你们一块走。这里的每条路,我哪怕闭着眼睛都认得。要是谁的脑袋欠揍,放心,我一定好好揍他一顿。”“鼠老弟,你用不着这么烦躁。”獾平静地说,“我的走廊比你们想象的还长。我还有好几个可以从不同方向通往树林边缘的逃生口,只是不喜欢人人都知道罢了。你们如果真的要走,可以从我这些近道中挑一条。现在就放宽心,再坐会儿吧。”

但水鼠还是急着想赶回去照看他的大河。于是,獾只得再次提起灯,领着他们走进一条潮湿憋闷的走廊。这条弯弯曲曲的走廊湿漉漉的,一半有穹顶,另一半则是从坚硬的岩石上开凿出来的。他们似乎走了好几英里,都快筋疲力尽了,才终于透过走廊出口上方纠缠的藤蔓,看到点点细碎的日光。獾匆匆跟他们道了个别,将他们推了出去,接着用蔓草、灌木和枯叶尽可能自然地把洞口遮好,就回家去了。水鼠、鼹鼠和水獭发现,他们已经站在野树林边缘,身后是杂乱无章的石头、荆棘和树根。眼前是一片宁静的原野,边上镶着一道道黑黝黝的树篱,与白雪相映成趣。遥远的前方,那条熟悉的大河闪闪发光。冬日红彤彤的太阳低低地垂在地平线上。水獭熟悉这里的每条路,便走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抄了一条近路,朝远处的一道篱笆走去。在篱笆旁停下来喘口气时,他们回头一望,看见野树林黑压压的一片,在周围白色原野的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怖。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急匆匆地往家赶,奔向炉火和火光中熟悉的一切,奔向窗外那欢乐的歌唱,奔向他们熟悉信任、永远不会拿任何怪异行为来吓他们的大河。

鼹鼠急匆匆地赶着路,盼望着赶紧到家,回到他熟悉和喜爱的环境中去。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本就是属于耕地和树篱的动物,与犁沟、他经常光顾的牧场、傍晚漫步的林荫小道和精心栽培的园地密切相连。至于严酷的天气、顽强的忍耐,或跟粗暴的大自然实打实地交战,还是留给别的动物吧。他可得放聪明些,一定要守着这片安乐之地。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多的是奇遇,够他探寻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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