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9【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李碧华《胭脂扣》（四）
【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李碧华《胭脂扣》（四）
聆听百年经典 感受时代脉搏
大家好！我是晓梅老师。感谢收听我们在喜马拉雅上推出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栏目。这个栏目是我们“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的一个板块。栏目的文字稿采用的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十位教师从各自的教学和研究成果中萃取精华形成的文字。目前这些资料已整理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一书并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在此请允许我对艾尤等十位老师的辛勤劳作致以诚挚的感谢。今天我们继续关注香港当代作家李碧华，聊聊她的小说《胭脂扣》中极具现代意味的文化反思。
除了怀旧情结和香港意识，充满现代意味的文化反思也是《胭脂扣》的一大特征。通过如花这个可以穿越不同时空的女鬼，小说将两个年代的香港连接起来，观照和抨击香港病态的现代社会及现实人生，世俗中透着现代性的思考。
小说中，来自旧时代的如花和新时代的花花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举止端庄、恪守礼仪的她，映照出了当今社会的世风日下。公交车上肆无忌惮的情侣，电影院中暴露的海报，号房的电影和粗鄙的看客，将这个旧社会妓女出身的女鬼“吓得半死”，“连鬼都受不起的惊吓，人却若无其事”，当今社会的淫靡之风和不加节制的享乐主义在如花面前，失去了自娱自乐的底气，落得一身俗气。
翡翠戏院今晚的午夜场放映《唐朝豪放女》……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香港的戏
院会放映类似生春宫的影画。
但吾等习以为常，不觉有何不妥。这是因为道德观念，暴露标准，把三十年代的妓
女也远远抛离。如今连一个淑女也要比她开放。她甚至是稀有野生小动物，濒临绝种，
必得好好保护。
可见，如花的形象既倾注了作者对传统道德以及文化价值的期许，又蕴含了作者对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道德、礼仪的缺失的审视和反思。小说中许多看似无心的情节都成了香港当代社会弊病的缩影：名利双收的明星们却郁郁寡欢，不知道为何而活，厌世自杀；选美明星们明争暗斗，为了入围不择手段。即便是小小的记者，也要学会争夺资源，以便站上高位后尸位素餐。甚至为人师表者，也会为了升职，不顾师道尊严，在背后整治竞争对手·····这些社会阴暗面在如花面前变成了一个讽刺：在旧道德的高尚优雅面前，飞速发展的新社会在人类的精神及道德层面上，到底是进步还是衰落了？
李碧华还将批判意识深入到人性的内部。如花与十二少的爱情感人至深，一个为对方虚耗芳华，一个为对方抛家舍业。然而，十二少却失信于黄泉路上相见的诺言，他苟活于世就是人性懦弱的表现。同时，如花背地在酒中放了大量安眠药，执意要走“生未同衾死同穴”的殉情不归路，完全不顾十二少的真实想法，亦反映出如花人性的自私与偏执。尽管如此，比起如花的痴情，现代都市快节奏下的爱情仍然显得相形见绌，因为如花式超越生死的爱情观，按照现代都市的功利来考量是冒失的和不理智的。
小说中，在得知如花和十二少的殉情故事之后，永定和阿楚有这样一段对话：
“不过是殉情，你嚷嚷什么？”
“永定，何谓“不过”是殉情？叫你殉情你敢不敢？”
“那就要视乎环境而定了。”
“你敢不敢？”她逼问。
“也要视乎原因。”
“即是不敢啦。”阿楚抓到我的痛脚。
——但殉情，你不要说，这是一宗很艰辛而无稽的勾当。只合该在小说中出现。
现代人有什么不可以解决呢？
“不敢就不敢。”我老实地答。
这段话体现了现代社会对于稳定、永恒和纯净爱情的追求正在一步步瓦解，人们趋于功利。
爱情只是李碧华进行人性反思的一个维度，其对人性的挖掘远不止于此。现代社会的高压和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逐渐失去理想，生活的核心价值偏于自私与功利，人性中的道德感和高尚感也在消失。可以说，对社会的批判和对人性的反思，是李碧华小说最为重要的一个主题，《胭脂扣》外，其许多作品都亦有体现。《川岛芳子》中的川岛芳子一生权欲熏心，为个人野心不惜牺牲民族利益；《霸王别姬》中的段小楼在“文革”中为了保全自己，最终背叛了爱人和亲人；《诱僧》中的李氏兄弟为争夺皇位，上演了一场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
身为女性的李碧华，也一直都在探讨女性的生存困境与命运，她通过对情欲的书写和两性的反思，表达出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被誉为“新女性主义视角”代言人。阅读李碧华小说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即男女形象常呈现为优女／劣男的对比。这些“血性女”大都具有叛逆心灵和抗争意识，如《胭脂扣》中的如花、《诱僧》中的红萼公主、《秦俑》中的冬儿、《霸王别姬》中的菊仙等。反之，“贫血男”却大都自私怯懦和缺乏担当，如《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的武龙、《霸王别姬》中的段小楼，尤其是《青蛇》中的许仙。《胭脂扣》呈现了旧时代封建等级观念和新时代消费主义浪潮下两组对比鲜明的两性关系：如花在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和至死不渝，对比十二少的犹豫不决和贪生恋世；阿楚的能言善辩和积极上进，对比永定的安逸世故和缺乏冲劲；同样面对殉情，阿楚的感动和渴望，对比永定的反思和不屑。这种“血性女”与“贫血男”的鲜明对比，形成绝妙反讽，包含了李碧华对两性关系的长期考察和对女性问题的深刻反思——为何在两性关系中女性总是成为牺牲品？哪怕是优秀女性也宿命难逃。
作者通过对如花的形象塑造和情节设置，表达了对男性霸权的控诉。小说把爱情的发生地设置在妓院，又将爱情双方的身份设定为妓女与纨绔子弟，基本就形成了一个基础孱弱的爱情悲剧格局，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众多难以逾越的鸿沟。
书中毫不掩饰如花的悲剧命运和艰难处境：
十二少虽与如花痴迷恋慕，但他本人，却非“自由身”，因为陈翁在南北行经营中药
海味，与同业程翁是患难之交，生活安泰之后，二者指腹为婚。十二少振邦早已有了未
婚妻，芳名淑贤。
“我并没有作正式夫人的美梦，我只求埋街食井水，屈居为妾，有什么相干？名分
而已。不过——”
如花的惆怅，便是封建时代的家长，自视清白人家，祖宗三代，有纳妾之风，无
容青楼妓女入宫之例，所以坚决反对，而且严禁二人相会。
如花幸福道路上的两大阻碍——-妓女身份和家长制阻挠，实际上都是男权施加于女性的束缚甚至迫害。即使不论妻妾名分，如花选择离开妓院也将面临更大的人生风险：离开妓院和未来生活都需要依靠男人，不然一切逃离都是悲剧的延续。这种期许无异于来自男权的第三重枷锁，即女人的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男人手中。所以，如花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寨子”，继续做着以往的营生。由此，李碧华从对男权的控诉自觉转入了对女性命运的深刻反思。
如花清晰地意识到自身命运的悲剧性：“我们那时没什么选择，反而认命。女人，命好的，一生跟一个男人；命不好，便跟很多个男人。”李碧华把对女性命运的观照置于时代发展的背景之下，她深刻意识到，无论时代如何发展，女性始终没能完全脱离男权阴影，根本原因是她们不具备成熟的女性独立意识：即使经济独立，在心理上、感情上对男性仍然存在着深层的依附心理。小说借阿楚之口来表达成熟女性对独立的渴望和对爱情的正确态度，实际上也是李碧华对现代女性成长困境的反思。
《胭脂扣》是一部人鬼小说，李碧华以异物观人类，却看到鬼妖似人，人却似鬼妖，这种极具讽刺效果的布局，让作品的反思意味更为浓烈与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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