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之国（中）：赫胥黎、华莱士、《物种起源》与那个时代伟大的科学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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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我们接着聊达尔文和他的进化论。

上期节目我们讲到，达尔文从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儿的著作中收到很大的启发，事实上这两人最后也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并且终生保持书信的往来。

如果我们再环顾一下达尔文所处的那个历史就会发现，达尔文进化论的产生不是平地一声雷，咣，炸得当时都反应不过来，而是有它非常丰满的历史背景。

我们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融合了三个基本概念：物种、适应和进化本身。那在达尔文缜密的进化论诞生之前，最早的神创论，包括后来的自然神学思想，都企图按照自己的思想体系构架去解释这些问题。

那我们知道最早《创世纪》的教义，就把普通的经验与柏拉图的哲学思想结合在了一起：他们对于物种的解释是，造物主先用泥土捏了小猫小狗这些我们常见的动物。然后把他们带到亚当面前让他来命名，亚当给每种生物取了名字，从此以后他们就这么叫了。

按照这一套体系呢，生物的形成过程有两个法则在发挥作用：首先是神奇的创造力作用于物种层面，就是让你生。其次呢，是繁殖力作用于个体层面。

当然这种说法在19世纪之前就已经遭遇到了很大的困境，它解释不了一个简单的现象：就是为什么单一物种的内部的个体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呢？为什么同样是狗，泰迪长得和阿拉斯加犬长得那么不一样呢？

其次是在适应性的问题上，神创论也解释不通，所以后来这个问题就落到了哲学家的手上，反正历代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家最后都扔给哲学家了。

1836年，当时非常有名气的剑桥哲学家威廉休厄尔就发表了一篇文章，他对这个问题做了一个温情的解释，他说：整个地球，从一级到另一极，从周边到中央，总是把雪莲放在最适合其生长的地方。哈哈哈，这个解释听起来确实挺温情的，符合大家对这个世界非常美好的幻想，就是神是全能的，而且是善意的。

但是这个善意的解释制造了另一个更大的困惑，就是既然造物主是善意、全能的、仁慈的，那为什么地球上还会有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发生呢？为什么有些物种会灭绝，为什么自然界会有那么残酷的生存竞争呢？

所以大家为了能够维持造物主全能善意的形象，于是发展出了另外一个假设：就是大家认为痛苦和困难，其实是暗示了造物主一种更高深的意图。

在这种背景下，1798年，马尔萨斯发表了《人口论》，在这本书中，他认为生物的数量往往以几何级数增加，会耗尽环境资源，因此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生存斗争，那这个法则也适合于人类。

《人口论》这本著作本身是一个复杂时期的复杂产物，我们在这里不做太多的探讨。

但是《人口论》这本书对达尔文思想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达尔文自己说对他影响最大的书有两本，一本是查尔斯•赖儿的《地质学原理》，另一本就是马尔萨斯的《人口论》。

上面我们提到了物种和适应这两个关键词在前达尔文时代的背景，那我们再看看进化这个概念。

毋庸置疑，构成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三个核心理念中，进化理论本身是最深奥也是最复杂的。而生物进化这个理论在达尔文进化论诞生之前，其实很早就已经产生了。

据记载，19世纪初，生物起源于更原始祖先的进化观点已经普遍流行，尤其是在法国。

恰好达尔文的爷爷伊拉斯谟达尔文，是一位推理进化论者，在他的通俗巨著《动物生理学》中将生物进化的概念介绍给了英国读者。

但是这个时候的生物进化论有个问题是，它还仅仅停留在哲学和理论阶段层面，没有任何科学证据的支撑。

我们上期也提到，在19世纪的时候其实进化地质学发展的已经非常非常成熟了，当时的进化地质学与进化生物学的进化概念有着显著的不同。

因为当时的进化地质学已经脱离了哲学思辨的范畴，他们已经能够用非常科学的方法去观察这些地质的变化。相比之下，进化生物学基本上仍然是一种理论推论。

所以呢，在前达尔文时期，进化生物学是一种纯理论。当时最伟大的进化地质学家对于所有进化生物思想都不予以认真考虑，直到达尔文最终以令人折服的证据对进化论做了科学诠释。

达尔文自己也深知他的进化论与许多前辈的理论之间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他解决了进化论中一个至关重要的附属问题：这一解决方案，达尔文称之为自然选择。

我们上一期提到达尔文在“比格尔”上航行考察的5年时间为进化论搜集了很多重要的调查证据。

1836年航海结束，1844年达尔文完成了进化论的摘要，然后又过了十年。到1854年的时候，达尔文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他准备把进化论完整地呈现给读者。但是最终没有能够完成此书。

为什么呢？因为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1858年的时候，达尔文收到了华莱士的一封信。信里附了一篇简短的论文，简明扼要地总结了达尔文理论的内容。这件事让达尔文尴尬又难过，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什么办法。

于是他把论文交给赖儿，征求他的意见。赖儿建议达尔文公开一些资料，比如1844年写好的论文摘要。以及他的一些书信往来，连同华莱士的论文一起寄给伦敦的林奈学会。

这件事情虽然给达尔文内心带来了很大的波澜，非常害怕自己研究的优先权不被认可。但是当时这些论文和资料并没有引起学会的重视。然后学会在进行年度总结的时候还说：可以说，今年的确没有什么重大发现能引起相关学科的巨大变革。

因为懊恼和担心，再加上丧子之痛，达尔文就暂停了巨著的写作。

于是，着手写一本摘要性的著作，这就是1859年底出版的《物种起源》。

《物种起源》的出版立刻引起了公众和科学界的强烈反响。其中就有一位达尔文最狂热的支持者赫胥黎，赫胥黎，大家都听说过啊，他是一位才华横溢、能言善辩的解剖学者，他毕生都在为进化论的传播做贡献。

虽然《物种起源》这本书一炮走红，但是达尔文还是照样做自己的宅男，反倒是赫胥黎一直在帮达尔文做传播，并且和当时的宗教团体辩论。

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达尔文进化论对于当时那个时代的人，包括之后五十年的人的思想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因为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达尔文的进化论其实是非常残酷的。

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地球这么自生自灭地运行着，生而为人的尊严感和崇高感究竟在哪里，达尔文就剥夺了人们通常可以依赖的很多精神慰藉之源。

人类开始深刻地意识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且能够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不是天赐的特权，而是毫无情感取向的进化的产物。那后来还出现了一帮又一帮社会科学领域的达尔文的狂热支持者。

面对这些思潮达尔文本也很无奈，反倒是他的好朋友赫胥黎一直在奔走呼吁，努力维护达尔文主义的合理使用范围。所以我觉得赫胥黎是个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讲到这里有的朋友可能有一个疑问，就是我们前面提到了，1858年的时候，华莱士的论文和达尔文的研究说明都同时递交给了林奈学会，就文章的简明清晰程度而言，两者不相上下。

当然理论形成的时间上，达尔文比华莱士早了20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华莱士的成果是完全独立完成的，和达尔文没有任何关系。那为什么从历史来看好像是达尔文独享了这封荣耀呢？

对于这一问题的解释，我们需要绕一个小小的弯儿。

我们知道，科学家大致可以分为实验性和理论性两个类型。实验性科学家天生就无法抑制自己想要看石头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念头。他收好奇心的驱使，且心中怀着一个合理的新年：自己翻开石头的过程中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理论科学家可能也会翻开石头去看，但这样做的目的不仅是因为她可能会发现某种东西，而是因为她已经清楚地预料到可能会发现某种特别的东西。所以，理论科学家主要靠脑力而不是体力，他的发现主要是靠思维而不是通过翻开石头。

达尔文是一位卓越的理论科学家，在达尔文漫长的科研生活中，他坚持不懈地通过各种方法探查现实世界，包括亲自观察、搜集各种相关信息、查阅科学文献通信交流。

达尔文的著作之所以延缓发表，或许部分要归结于一个考虑，即确保自然选择进化论这样一个有争议的理论是无懈可击的。

两位伟大的科学家最终的差别，可能就体现在达尔文对于理论孜孜不倦的探索上：透过纷繁庞杂的枝蔓，最终他成功地阐释了初遗传和变异机理外的几乎所有问题。

但是我们回过头来想，即便是这样，即便达尔文用了毕生的精力去完善进化论，但是对于同时提出进化论的华莱士来说，他仍然有理由去为这个名义斗争，毕竟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能提出这么伟大的一个假说太难了。

那在这种问题上，一个科学家的思想境界就体现出来了。华莱士非但没有全力争取自己的名义和地位，反而非常真诚地接受了达尔文的理论体系，并且把自己后来的两本著作以达尔文的术语命名，它们分别是《自然选择》和《达尔文主义》。

他在《自然选择》的序言中的这段话，我想给大家读一读作为我们今天节目的结尾。

我自始至终都真切地感到欣慰和满足：达尔文先生早在我之前很久就开始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了。且最终不是由我尝试去写《物种起源》。

我早就权衡过自己的优势，深知自己无法胜任这项工作。能力远在我之上的人可能要承认，他们没有那种持续不衰的热情去积累大量的证据。

也不具备那种非凡技巧去驾驭和利用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事实和材料。也没有他那么广泛而精确的生理知识。

设计实验时的洞察秋毫，做实验室的老练和娴熟以及令人艳羡的写作风格：简明清晰，思虑缜密，富有说服力——所有这些素质在达尔文身上完美地结合，使它成为当今世上最适合从事并完成这一伟大工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