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日记—小偷作家

4986
法国文坛奇人让·热内

一个被人嘲笑的弃儿

一个进过各国监狱的小偷

一个被世人疏远的同性恋

一个“全巴黎文学界”为其上书要求总统赦免其刑罚的小说家、诗人、剧作家

我无父无母

作家的思想多多少少与他的人生经历相关,热内也不例外。1910年12月19日出生于巴黎一家公共救济院,七个月大的时候便被父母抛弃在育婴堂,后被一乡村工匠家庭收养。6岁的时候,他被送到地区学校读书,沉默寡言,但品学兼优。只是,被抛弃过的孩子总是敏感的,甚至一件不大的事情,也会影响到他的一生。

事情是这样:老师曾要求学生们写一篇作文描述自己的住所,而老师认为热内写的最精彩,并让他在全班朗读。事与愿违,同学们没有称赞他的作文,反而嘲笑他文章里写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家,他只不过是个弃儿而已。这件事深深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以致60年后他在作家见面会中提及此事,仍表达道:“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挖空了,蒙受了奇耻大辱。哦!话虽不太厉害,但我恨法国,法国令我作呕。”而在他的传记作品《小偷日记》里也有过类似表达:对于法国,我对它的爱仅限于它的语言而已。

我曾在一次展览中看到热内童年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眼神深邃忧郁,流露着失望和无奈,旁边是他66岁时写过的话语:“我无父无母,被公共救助成长,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是法国人,不属于那个乡村,对我的家庭,我一无所知。”于是幼年的他时常感到孤独,感到自己是个边缘人,于是他开始真正过上了边缘人的生活。

监禁与放逐

10岁时,他开始偷东西,从同学那里偷尺子、铅笔,从养父母那里偷几个小钱。小学毕业以后,他被送去学印刷,而半个月之后他就从中心逃跑,此后他“像商品一样被频频转手”,在几个作坊、农场都干过活,受到非人的待遇,而其间他还时不时“挪用”并“挥霍”他人财产。直到16岁那年,第一次尝到被监禁的滋味。同年9月,他被送到儿童教养所劳改,直到成年。而在那里,他渐渐成为了同性恋。后来他在回忆性作品《玫瑰奇迹》中对这段经历有较为详细的描写。

成年之后,他依然四处漂泊,入过伍,也因为不能忍受长期待命而逃离过部队。逃离后的他四处漂泊,从他的《小偷日记》里我们得知,这段时间,只能靠乞讨、偷窃或者卖淫为生,不断被送进各个监狱。有趣的是,他不仅偷盗财产,还对书籍情有独钟,他偷过普鲁斯特的作品,也偷过魏尔伦的诗作,直到1942年4月,他再次因为偷书被送进监狱服8个月有期徒刑,他开始了从小偷向作家的过渡。

在监狱里,他创作长诗《死刑犯》,然后自费印刷,年底时候,小说《鲜花圣母》也已完稿。出狱后经人介绍,热内认识了当时著名作家让·科克多,科克多很快发现热内作品的价值,当即决定帮他出版。那时,热内的第二部小说《玫瑰奇迹》也在创作之中了。后来,热内再次因偷书被捕,在科克多的帮助下,将终身流放的判决减为三个月有期徒刑。出狱后不到半年,热内偷书又被当场抓住,这次科克多再努力也没能帮热内免除终身流放的刑罚。

再次入狱,热内开始大量创作,《盛大葬礼》、《布雷斯特之争》、《秘密的歌》、《小偷日记》、《阿达姆之镜》……从小说写到诗歌写到戏剧,随着他作品的流传,热内在文学圈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以萨特和科克多为首的“全巴黎文学界”甚至上书总统呼吁赦免对热内的刑罚,这无疑更让热内声名鹊起。1949年8月12日,法国总统颁布特赦令,免除了对热内终身流放的刑罚。出狱后的他曾怅然若失,似乎再没了灵感源泉,甚至搁笔了五六年,后来他终于从戏剧创作中找到了出路,《阳台》、《屏风》、《黑奴》、《高度监视》等一部部作品的成功终于让他在1983年获得了法国文学大奖。

孤独的艺术家

相信所有了解了他人生经历的朋友都会好奇,这样一个人究竟写出了什么样的作品让当时的大作家们赞不绝口?也是在这样一份好奇的驱使下,我开始阅读热内的《小偷日记》。读他的时候,时常会感到内心的震颤。

他真实,大量来源于生活的经历、情感,透彻的心理描写,难以摆脱的矛盾,全都是真实。用萨特的话说:“除了真实别无所有:但这是神圣的真实。他的每部作品都有这种神奇的自我写照和自我反照的属性。热内表现了一群躁动不安的芸芸众生,他们使我们大吃一惊,使我们心荡神驰,他们一个个化作热内目光下的热内。”

他独特,赤裸裸地表现恶,甚至歌颂恶,在恶中寻找美与寄托。他把内心最隐秘的部分暴露于天下,也用作品完成了一个时代的映射。底层社会的民众和上层社会的民众一样具有颠覆的力量,在那里也最能看透人性,那里的复杂程度“我们的语言甚至无力折射出这些流逝的陌生状态”,而热内试图让我们看到那黑暗角落的具象景致,这是一般作家表现不出来的。

他也是有正义感的,二战期间被关进德国监狱,他无不讽刺地说:我是个小偷,偷些小玩意,而他们(纳粹)是更大的小偷,偷了整个民族。而热内将自己的晚年也投身革命,积极从事民族解放运动。

1986年4月,他在巴黎去世,被安葬在摩洛哥北部拉腊歇城的旧墓地上。墓地宁静,远离世事,甚至看上去有些孤独。离墓碑不远,有一座西班牙监狱,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座清真寺,他的墓面向大海,朝着麦加的方向,这颗集罪与诚于一体的心永远栖息在了一个平静的地方。
声音37评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