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舍故讳新之礼

季子皋葬其妻时，踩踏了别人庄稼。他的一番言伦被君子定为有三重罪，有这么严重吗？为什么在儒家经典里会记录这些小过错？“以直报怨”听起来很伟大, 但为什么不合理? 我们会追思祖先， 但祭日、避讳名号等, 只需对新的亡故的祖先进行就合礼了。这背后怎样的意义呢？一起来听听吧！

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申祥以告曰：“请庚之。”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弃予，以吾为邑长于斯也。买道而葬，后难继也。”

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虞而立户，有几筳。卒哭而讳，生事毕而鬼事始已。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自寝门至于库门。

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这个季子皋就是这个孔子的弟子，叫做高才，字子皋，他的字叫做子皋。在《论语》里面是羔羊的那个羔，古代这个很多字都是从音里面直接找一个字代替，所以这边是写另外一个皋。子皋当时是在做这个孟氏的一个邑宅，就是做人家的家臣。他的妻子过世了，要埋葬，埋葬就是队伍浩浩荡荡，因为他是一个官，那就要经过人家的地。

犯人之禾，这个犯就是践踏了，那么这个队伍毁坏了别人的庄稼，菜也好，稻子也好，总之经过人家的田，浩浩荡荡就把人家的庄稼给踩坏了。

申祥以告曰：“请庚之。”申祥是谁呢？申祥就是孔子的弟子子张的儿子，那也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知礼的人，申祥就告诉子皋说：“请庚之”，庚就是赔偿，你要付给人家相当等值的东西，衣帛，钱币什么都可以，你要赔偿。因为你弄坏了人家的庄稼，而且你作一个县长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弃予。“子皋说：“孟氏不以是罪予。”他说，我的长官，我的主人孟氏他也不会因为我犯了别人的禾而指责于我。那么朋友，我这么多朋友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然后不跟我交往，不会因为这样离开我，因为这是小事，而且出殡必须走路，在所难免。

以吾为邑长于斯也。买道而葬，后难继也。为什么我坚持不赔他？因为我是这个地方的地方父母官，那我如果示范说买道而葬，说这个要去出殡的人都要买一条路才能够去出殡。“后难继也”，那恐怕后面的人都无法照办，所以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要示范的是众人的事情，那我下面这么多百姓，如果今天我赔他钱，那以后是不是出葬的人，每一个人都要先还要准备一笔钱来赔那条路。这个意思就是子皋他不想赔。

这段事情就被记录在《礼记》里面，各位知道子皋就是孔子的弟子，记录这些《礼记》的人也都是孔子的弟子。那这件事情到底孰是孰非？各位，如果你是那个地主，不管你要不要下葬，那你总是经过了我的地，我上面都是种满了东西，不然你葬别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葬在经过我地的地方？如果你要葬在要经过我地的地方，那你是不是要问一下主人？是不是说不得已，还是这个路怎么绕，请你指点一下，不会犯到庄稼。万不得已要犯到人家的庄稼是不是要先谈一下说，那我是不是给你一个适当的补偿？各位，如果你站在地主的立场，是不是这样？

所以这一段是在说什么呢？这并不是说子皋是对的，而是说子皋掩饰他的过错。你身为一个读书人，你也是一个县长，一点点钱你也不肯赔，还找了一个那么样大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各位，君子不文过了，不会掩饰他的过错。那这一段被记录下来，是在记录子皋有非礼的地方。

有几个地方：第一个他说他的主人孟氏不会归罪于他，叫做恃宠而骄，这是第一个罪过。第二个他说他的朋友不会遗弃他，这叫做结党，结党营私，朋友没有一个公益的人。现在除了这个申祥以外，简直他的朋友没有一个讲公道话的人了。结党徇私，这是第二个他的罪过。第三个死不肯赔偿，这是虐民，你身为地方父母官，你还虐民。

各位，这件事情看起来没什么，如果是君子对君子，读书人对读书人，要来评判的话，就会像我刚刚这样评判，就会说子皋，你有三条罪。儒家是不隐藏自己过错的啦，子皋也是一个有头有脸，孔子的弟子，当然也是一辈子都非常明理，但是竟然做了这么一件事情，不合理，竟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你敢这样来，我就把你记下来，让后世的人知道说读书人不可以这样。所以并不是说儒家的人都会一直吹捧儒家。

各位，你只要多读儒家的经典，你就会发现，包括孔子，说错了话，一句简单的玩笑话，在《论语》里面都会被拿出来记录，然后让他道歉，让后世的人学，说你看这么样大的人物犯错了，还是要道歉，而且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过错，小小过错还不都得道歉，就写下来让大家看，做人处事，这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不对？谁都会有过，圣贤都会有过，天上神仙打鼓都会打错拍。所以呢，过错不是重点，是说我们面对过错的时候我们如何自省。像子皋这个，就是记录下，在《礼记》里面记录下一个不合礼。不是说他有三条罪，他不合礼。礼就是为人处事的原则，它不是一个什么硬性的规定，一个为人设想的心。在这个时候，以子皋而言，既然是一个县长，赔偿人家一点辛苦、劳作、劳务的一种收获，有何不可呢？

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仕而未有禄者”,“仕”就是当官啊，那未有禄，禄就是古代就是俸禄，给他田邑，给他收税，还是给他俸禄都算。为什么你去当官而没有俸禄，这边所讲的就是没有给他一个官位的定位。譬如说什么，譬如说客卿，我们到别国去，没有正式当官，但是那个国家的国君奉为上宾，上宾又像客人，他就把他说客卿，即是客人一样的尊重你，等于你也算是个卿，意思是什么呢？就好像我们现在说的顾问。他没有支薪，对不对？但是他却是一个领导人的顾问，差不多是这个意味。说仕而未有禄。

君有馈焉曰献，各位在解这段的时候要注意，如果按照字义上解释是国君来送东西给他，要说献。但是这个字义刚好相反，为什么呢？因为这边所说的是，这个“仕而未有禄”的这个人，这个客卿，他要献东西给君，他要怎么说，他要说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要当作你是臣的角度来说，我献给君王什么东西。各位，君王拿东西给臣是不能说献的。因为什么，因为这个尊卑有差异，他说赐，赏赐不能说献。那为什么君写在前面呢，那是因为这个君王为大，所以就把君这个字提到前面去。其实是在说这个客卿有东西要献给君的时候要说献，不能说给，那当然更不能说赐。

使焉曰寡君，这“使焉”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客卿如果代表君王出使到别国去，然后他对别国的人，臣也好君也好，一提到他自己国家的君，他要说什么呢？因为他今天是这个国家的代表人，虽然他没有领俸禄，但是他却接受了这个任务啊，所以他就说寡君，说一国之君的意思。说我们国的国君，就说寡君，因为对别人称呼我们要谦虚一点，所以就叫做寡君。因为这个君在自己的国家就称为寡人寡人嘛，所以就叫做寡君。可见得古代的人出使他国的时候对他国是很有礼貌的，把他国看的比较尊贵，那我们自称的话就要稍微谦虚一点。那么现在的世风可能不一样了。现在的美国你看他出使到别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知礼。

违而君薨，弗为服也。什么叫“违而君薨”，就是说他这个客卿离开了这个服务的国家之后，那个国君，把他封为客卿的那个国君过世了，这个违就是离开，离去的意思。

弗为服也，那么这个客卿已经离开他的国家了，他的旧君已经过世了，他就不必再为他服丧，不必回去为他服丧。那当然各位知道，如果是古代卿大夫什么这种大官，那么国君对他的恩重如山，他即使离开了国家，他曾经领过俸禄，那他呢，国君对他的恩义就很深，对不对？那么给他田宅，给他俸禄等等，恩义比较深，所以他就必须回去，为他致意，为旧君服丧。那客卿不同，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领俸禄，所以恩比较淡。恩比较淡，他在他的国家里面的时候，依然把他奉为君一样，但是如果离开了他的这个国家的时候，国君死了，他不必再回去为他服丧。

所以古人的观念我总觉得比现在的人更正确，古人的观念就是说，恩对我重的人我回报他就重，恩对我轻的人我回报他就轻。不同于现在的人的观念，现在人的观念就是一律平等，那你就所有天下人过世你都去为他服丧吧，对不对，有可能吗?不可能啊。为什么这个人服丧，那个人你不服丧呢，原因在哪里呢？因为恩义有轻重，关系有亲疏，这是不同的地方。那是因为如此，所以各位，这个《论语》里面有一段，孔子说以直报怨，人家都说以德报怨，以德报怨，听起来很伟大，根本就不知礼，他是一个怨，他是一个做坏事的人，我们还要给他吹吹捧捧，我们还要给他喝咖啡，给他送报纸。

各位，天下有这个礼吗？这叫做以德报怨吗？孔子说，这不对，以直报怨。什么叫以直报怨，像这一段就是以直。直，用直的。当然这一个例子里面不是怨，而是说用直的心，什么叫做直，说当恩重，我们就回报重，当恩疏我们就回报疏，对不对？这才叫做以直来回报一切。是怨也好，是恩也好，是以直报恩，也是以直报怨，这个才是一个世界公平的一个想法。如果你执意说，真的，天下的人每一个人都平等，好啦，那就父母过世也服丧，所有世上任何一个过世你都去服丧好了。我看你疲于奔命你都不够服，天天都在当孝子，各位，对不对？所以如果你觉得这样举例很好笑，那你就知道说，那轻重是不一样的，大小是不一样的，亲疏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作为就要有不一样，既然作为不一样，到底要怎样不一样，要不要来定一些亲疏轻重的规则，这个就是待人处事的规则，人家才会说这样是恰当的，那这些规则，收集起来写一本书，叫做什么？就是礼，所以你说礼是一个很顽固的东西吗？不是，它是一个我们行为的指正，给我们的行为，因为我们这个才疏学浅，我们想的也很少，有时候恩重的我们报的反而轻，有时候恩轻的反而报的重，还自以为非常的伟大，在古人来看，叫做可笑。所以我们从这个古代的《礼记》里我们就可以吸收到这种精神，这才是真正的叫做公平。

虞而立尸，有几筳。什么叫做“虞而立尸”？虞就是过世了安葬之后，这个安葬完主人就赶快回家举行安神祭。安神祭总共要举行三次，前后有四天，这个安神祭就叫做虞。那么虞而立尸，尸是什么呢，就是一个代表，用一个活的童子，来代表死去的亲人。在祭祀的时候，那个尸就坐在一个受祭祀的那个位子主位上，那么在还没有葬的时候，因为尸骸还在。那已经葬了，形骸就不见了，所以立一个形骸来维系这个孝子的心。看到有一个形象，可以给他祭祀可以跟他表达我们的追思，那么从虞祭之后就有几筵。几就是小桌子，这个筵就是小桌子旁边多放一个席，一个宴席，就把它当作一个真是祖先还在，在尸的前面放一个几，这个尸本身也坐着席子，就是给他一个真正的位子。那一般来说，这个是士大夫的礼，士大夫的礼，虞祭之后才有设这个几，但是如果是天子诸侯的话，在葬之前，在祭他的时候，就已经设有这个几，那大夫未葬之前不立这个几，然后葬后就设一个几，所以这边特别讲说“虞而立尸，有几筵”。那所指的是这个大夫，这个层级的人来说的。

卒哭而讳，生事毕而鬼事始已。“卒哭而讳”，卒哭就是虞祭之后结束的次一天，那也就是第五天，葬后的第五天就是卒哭之日。“卒哭而讳”，讳什么呢？讳就是避其名，避祖先的名，避亡者的名，父母过世我们不敢直呼他的名，避开他的名叫做讳，那古代的人生时是不避名的，那么这个卒哭之后呢，卒哭之前，依然把他当作他还生，所以呢不避讳名，卒哭之后他就是以神来侍他了，以神来侍他的时候，就是说不能够再称生者的名，我们要更尊敬他，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神了，所以都会以祖先来相称。

生事毕而鬼事始也，说卒哭而讳，为什么卒哭之后就避讳生者之名呢？就是因为从此之后不再把他当作他还生在这个世上。在葬之前，他的尸骸都还在，都一直把他当作他还生在这个世上，那么葬之后，就是把他当成鬼神来侍奉，所以从卒哭开始，就避讳祖先的名号。

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那么从卒哭之后，这个宰夫，宰夫就是执掌这个戒令的人。在宫廷里面都会有执掌戒令的人，执掌戒令的人就拿着一个大铃，那个木铎，木做的，里面有一个簧舌敲起来叩叩作响的，这有一点像现在的木鱼。那么掌这个教令的人，就拿着这个大大的铃子，边走边敲，然后到宫里面四处去讲一个新的戒令，这个新的戒令宣布说，“舍故而讳新”。

那什么叫做舍故而讳新呢？就是这个祖先的这个牌位啊，各位有时候我们追思祖先，我们就会说，我们父母过世，在父母的祭日我们会去祭祀他，对不对？那父母的父母就是爷爷，爷爷的祭日，我们都还很依稀清晰的记得，而且我们跟爷爷小时候都还在一起过，我们也感谢他的恩典，也会给他祭祀。那爷爷再上去呢，曾祖父，高祖父，这样有几代，假设有五代来说，如果说每一个祖先你都要去祭他的祭日，然后每一个祖先你都要去祭祀。各位，那还祭祀的完吗？那如果把每个人的族谱拿出来，你可以追溯到一二十代，一两百代，你天天都在做祭日啊，各位，这样对不对啊？那这样就不用生活了，这不合理，就是设了一个礼反而让你不能生活了，不是这样吗？所以古人是很合人性的，就说有一代新的亡魂已经成为祖先了，旧的就有一代会被拿掉，所以叫做“舍故而讳新”，我们现在避讳的就是这个新的亡故的祖先，也许是爷爷，也许是父母，不一定啊。就有一代旧的就不必再避讳了，那祭祀呢也不必，祭祀是统一祭祀说列祖列宗，这样是可以的，不必另外再为他有一个祭日，另外再有一个纪念啊，都不必了，而且他的名号也不必再避讳了，这很符合人性，因为人的一生一年也只有365天，能够做的事情其实也很有限，对不对？总不能让他每天都在办祭日，那叫什么人生？所以从死者的高祖父开始，他在排祖先牌位里面的木牌就要烧化，就要丢掉，那新的那一张就要进去，那意思就是说，祖先的牌位永远放着的也就那四五张，不会再增加了啦，新的一张进去旧的就要抽掉一张，所以叫做“舍故而讳新”。

自寝门至于库门。寝门就是讲正寝，各位，在古书里面看到正寝或看到寝门千万不要以为是卧房的门，那是不一样的。古人凡居处、办事、休息的地方，都叫做寝，所以有内寝、有正寝等等，就是说会客的地方，天子面对文武百官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正寝，总不能做什么事？喝一杯茶休息一下也都在那个地方啊，那大家眼睛瞪着你怎么休息啊，所以就有所谓的内寝，那内寝就等于个人的书房啊什么之类的，那跟寝室又不一样。跟我们现在所谓的卧房不一样，所以这边的寝门指的是正寝，从正寝的门一直往外，一直到库门，所以有寝门、有入门、有库门，这三个门是一般的诸侯宫殿的设计就是这三个门。

那天子就不一样啊，天子从一直出去到最外那个叫高门，总共有五个门，天子有五个门，诸侯有三个门，这边说自寝门至于库门指的是诸侯的事情，意思就是说，这个宰夫拿着大铃，就叩叩叩宣扬戒令。什么戒令，就是说新一代的国君过世了，现在我们以神来侍奉他，已经过了卒哭的时间了，那么我们现在所要避讳的是新的亡魂，新的国君过世了，他的名号要开始避讳了。那就以这个高祖，以什么来称呼他。那旧的呢，到高祖的那一代，那就要不必再避讳了，就要把那个神祖牌要给抽掉了。所以古代来说，天子不论传承再怎么多代，庙就有七个，连中间的主庙就有七个，左右各三个。那如果是这个诸侯，他的规模就更少，他就不会到这么多啦，这个是很符合人性的一个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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