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车站

     “ 当下是哪儿啊，哪里是当下？”

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到站台，面对“当下”的站牌，愕然地问道。可是没人回答，只有不知名的风撩动着我的回音。

路的前方是一团雾，看不清也猜不透。而来的路在站台的后方断开了，景色成了模糊的影子。站台下枕木间的碎石晶晶亮亮的，像是斑斓的五彩石。上面的轨道紧紧地挨在一起窄得出奇，被车轮打磨得久了，乍看以为是透明的单轨，随着站台钟的指针，正滴滴答答地向前伸延。

“真是奇怪啊，车停下了轨道还在走？”我出神地看着。这似乎是一条有来无回、前景未卜的路。而这个叫当下的车站，难道是一个仅容一个人的车站？

忐忑之中又大声地问道：“是不是临时停车，其他的人呢？当下是终点站吗？”可四周仍旧只有风，不知名的风。

无奈地转过身，见站台的背面有个人正左顾右盼，背微微有些驼，顶上不多的灰发，把四周的风也染得灰扑扑的。

 “终于有人了！”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朝着他急切的走过去，这人也急切地向我走来，大睁着眼睛努力地看着我，眼角、嘴角和额头的皱纹，如同轨道下面的枕木，一道接着一道。

我伸出手，这人也伸出了手，让我的心里一阵恶心。实话说，这只手如同被啃噬过的枯树，松松垮垮，暗淡无光，黑色的斑点如蛀虫一般，在骨节的凹处肆意的爬行。

噢、原来是他！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他！儿时蹲在转角的街边自顾自玩着石子，他从面前经过。也是这样弯弯的腰、松松垮垮的皮肤还有这枯树一般的手。

记得当时我的眼里充满了好奇，还有几分鄙夷。“这人咋长成了这样啊！我将来会成这样吗？不会！我才不会长成这样呢！”

而那个人却一直看着我，眼神中饱含着追忆，也有几分懊恼和无奈，想对我说点什么又忍住，只轻轻地摆了摆手。我随即又自顾自地玩着石子，转眼把那人忘得一干二净。

“又见面了！”当两人的手即将触碰的一瞬，见对面的这个人的眼神之中，除了闪现出熟悉的追忆、懊恼和无奈，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兴灾乐祸的自嘲。分明在说“您来了？欢迎您来到当下！”我突然明白了，此时我面对着的是一面镜子，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此刻的自己。

抬起头，那块当下的站牌嘲讽而又肯定地告诉我：“知道了吗？我就是当下！”

“什么！我就是当下！”我急忙回身，只见转角的那个小孩，从街边刚一起身就来到了近前。儿时的我与现在的我，转瞬在同一个车站的同一面镜子里聚齐了。儿时鄙夷的眼神还在闪动，无奈的泪水已经冲开了眼眶撒向半空。原来从儿时自信的鄙夷到当下自嘲的无奈，仅仅只有一个站，我一个人的车站。而这一路走来，我最终长成了那个曾经在心里鄙夷的，却与那个人一般丑陋的这个人——我自己！“哈哈哈！”这真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大的玩笑！

更加残酷的是，只有到了站台才明白，青春和衰老没有过程，也没有回望的一瞬，它们不过是上天刻在同一张硬盘上的同一个程序，它叫当下！如同上天派来的魔术师，它给了人们回望与懊恼，却从来不卖返程的车票。它给了人们不同的版本，确定了不同的格局；它给了人们各自的轨道，却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给你读秒。轨道间的枕木就是你的人生间距，斑斓的五彩碎石就是你的人生四季。把这一切统统加到一起，那就是上天给你设定的内存——在当下的轮回中，可以前行的气数。

天哪！明白了这一切，眼前的一切，刹那被镜子里垂头丧气的我染得更加的灰暗，甚至有些发黑。而我先前在路上看到的一切，却是那样万般的绚丽多彩？

“那是你的想像？”我茫然四顾。说话的，是面前的镜子：“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所有的色彩都来自你的心境！”

“我的心境？”我充满了疑惑。

“对，你的心境！”镜子的声音冰冷而又肯定：“心境是个染缸，你想要什么就给你调什么颜色。其实染料都是自创的，无非是在透明之上，加了一点多彩而已。最后，谁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算计？谁在算计？”我惶恐地张望，四下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站台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

“噢！算计，原来就是这个执拗向前、永不折头，让人搞不明白是什么玩意儿的滴答。”我愤恨而虔诚地向着滴答弯下了腰。

站台的铃声急切地响了！轨道上出现一辆小得出奇的车。“当下不是终点吗，难道还要上车往前走吗？”我有些懵。铃声又响了，像是催促，又是忠告：“当下不是终点，而是此刻！”

“此刻！”此刻的我和镜子里的我都泛出苦笑，无奈的眼神之中多了一点认命的安祥。

当下，是起点和终点无法分开的，一个过去就回不去的此刻，过了此刻，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年轻的此刻。那滴滴答答，一刻不停、不紧不慢向前延伸的轨道，就是一张没有回程的时刻表，一列永不折返的列车。而只有到了此刻才明白人生苦短、来日不多，前面的轨道不长了。要是早点明白当下就是此刻，那要能干多少事，少绕多少路。不过要是这样，这趟永不折返的列车，中间就会多出一个卖后悔药的休息区了！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走吧！”我终于无奈地明白了。既然到了此刻，一切都是定式，提起箱子正要走上此刻的车，此刻的铃声又刺耳地响了。面前的车厢小得出奇的只有一个窄窄的座位，此刻的列车、此刻的司机和乘客，都只能是自己，只能独自前行。 

“对不起了老伙计，超重了！”把提起的的箱子又恋恋不舍地放下。回过身，后面的雾正在散去。隐约见到在转角的那个小男孩还蹲在街边，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轻轻朝他摆摆手 ，独自登上一个人的、是乘客也是司机的列车，轻轻松开面前的手柄，在滴滴答答中离开了当下的站台。

而此刻，站台上的箱子竟莫名其妙地散开，那些日积月累不舍丢弃的宝贝，化作五彩烟云飞舞在车后，散落到斑斓的五彩石上。

    “终于放下了！”长长吁了口气，指尖碰到口袋的一个硬物。轻轻地掏出来，原来是颗小石子，那颗儿时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