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到的是,有一个人,在我背后,大呼小叫着奔跑了过来,如此,这寒凉的国土上,在天色尚早之时,竟然硬生生闯入了一个外寇。我转过身去,面向对方,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形容也就越来越清晰:那个人,破衣烂衫,胡子拉碴,真可算得上蓬头垢面,而且,可能是跑得太快,脸上全是岸边的柳条抽打过去之后留下的口子。见到我,那个人并未跟我打一声招呼,而像是跟我熟识了很久,并肩站住,再拉扯着我,继续对着黑龙江大呼小叫,又指指点点——每当江中的城邦和国家发生一次新的动乱,他的惊呼声便响过了奔流声。但是,我认真地听了好一阵子,却听不出完整的一句话。那个人倒是一切如故,疯癫着,嗯嗯呀呀着,一次次冲向江水,快要落入江中之时,又准确地退回到了我身边。如此反复了好多回,终于,等到他再一次退回到我身边,我便不得不一把抓住了他,再去问他究竟所从何来。
那个人,果真是有几分疯癫,但却绝不是明白无误的疯子,趁着江水暂时恢复平静,一场新的暴乱正在孕育,在不时飞溅过来的水花里,他对我说起了自己姓甚名谁。原来,他是三十公里外的一家酿酒厂的工人,七年前生了根本活不下去的病,也没钱治,干脆就没进过医院一天,但是,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给自己治疗。说起来,那治疗的法子,实在是再也简单不过——但凡刚刚落生的物事,他都追着去看,去吸它们身上的精气,破壳的鸡仔,破土的麦苗,第一缸酿出的酒,又比如眼前这条动了雷霆之怒的黑龙江。就这么一年年过下来,直到今天,他也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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