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
杨碧薇
那年暑假,槐树叶绿得不要命
每天我都去霜子家药店和她玩耍
每天,总有青年们来买注射器
话不多,步履匆匆
除了注射器,他们的目光
不触碰其他东西
有时流浪儿替他们来买
最小的七岁,黑瘦的手臂上,针眼斑斑
霜子说他没有名字。她在抽屉旁找补零钱时
我别过头,专注于
三档式落地风扇,卷起的满屋子中药香
恍惚、迷人又清凉
一天清晨,在去药店的路上
半条街的人围堵在巷口
一位满头霜花的母亲跪在中央
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一双手,已在地上捶得血肉模糊
像两团捣得稀烂的柿子,滴着窒息的浆汁
别人拉她起来,她却挣扎着向下
仿佛要寻找疗伤的地缝
用额头将地表撞裂
咚……我的脚底震一下
咚咚……连震两下
咚咚咚……漫长的回声,盖过号啕和警笛
透过人群,我看见
她的儿子,昨天还出没于药店的瘾君子
尸体与流浪狗无异,僵硬的身姿
出卖着母亲最后的尊严
那天药店的风扇坏了,还好风吹起口哨预习秋天
门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
我和霜子下五子棋
我说:“那个眼睛像牛一样的人死了。”
“我早就晓得,”她拈出个双三,“一看他就活不长的。”
霜子比我大一个月,从小帮父母看药店
能分辨出瘾君子的样貌,预测他们的寿命
下午四点,我们用彩色塑料管编五角星
雷阵雨刚过,来了一副新面孔
“买一支注射器,”他说
……
霜子在她儿子满月时发来微信
城区改造,老槐树被砍了
她辛苦了半辈子的父母终于肯转让出药店
闲居颐养天年
嗯,陈氏安宁药店,满屋子的中药
可治郁、祛邪、安心、宁神,不可招魂
现在它们的香味都消散了
但我的记忆还在
它变成了一支一针见血的注射器
稍不留神想起九岁那年的夏天
它就又稳、又狠地扎向我
扎向我!无声无息,但它从未失手过
听友67036466
好有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