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妻子们

2022-09-09 00:13:5242:50 167

声音简介

“沉船事故”发生时，有太多东西都会失去。留下来的都是些碎片，而如果你不紧紧抓住那些碎片，大海也会把它们卷走。

……整架飞机的人都在沉默地等待被送上天空。一位空姐站在过道，跟着广播用道具做示范。一群彼此陌生的人被捆在座椅上沉默着，如同礼拜仪式上沉默的信众。她向我们展示带小管的救生服、紧急出口还有用透明管子吊着的氧气面罩，提醒我们可能发生的灾难与死亡，就像神父提醒信众关于天堂与地狱的种种细节。没有人跳起来逃跑，我们只是听着，或者似听非听地想着其他事。这种例行公事的演示很难让人联想到厄运，没有人觉得灾难会降临在我们身上。当广播开始讲到氧气面罩，仍然没有人打破安静，没有人抗议或是反对劝诫所说的“人应当在先照顾好自己之后再照顾他人”，当然我也不确定这句话的正确性……

……我回答他的问题说，我无法说清楚我的婚姻为什么结束。婚姻可以是很多东西：一种信仰，一个故事。尽管它体现在真实的事情中，可最终，驱动婚姻的力量是神秘的。到头来，失去的那套房子才是真实的，它作为一个地理位置，承托着逝去的东西，而我想它也代表着一种希望，希望这些东西在未来的某天还会回来。从那栋房子中搬离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等待结束了，我们不再居留于从前的门牌号、从前的地址。我告诉他，我的小儿子有个非常讨厌的习惯。如果你和他约好见面，他到了而你还没到，他会立刻离开那个地方去找你，知道因为迷路而灰心丧气。“我根本找不到你！”他之后毫无例外会这样委屈哭诉。但其实找任何东西的唯一希望正是等在原地，在约好的地方耐心等候，只是看你能坚持多久罢了。………

……他们还太年轻，以为生活只会一路延展，并在延展中撑裂所有之前用来装盛它的容器。……

……我想起我儿子还小的时候，他们会故意从高高的座椅上往下扔东西，只为看它们掉落地板，乐此不疲。但是后果也同样严重，他们会低头看着掉落的东西，一块饼干，或是一只塑料球，然后因为看不到它们回来而变得焦躁。最终他们会大哭，并发现这样掉落的东西就会回到他们身边，我总是惊讶他们会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一系列动作：东西一旦回到他们手中，他们会立刻再次扔掉，探出身子看着它掉落，开心和失落的程度都丝毫不减。我一直以为他们最终会意识到痛苦是不必要的，并因而选择避免、但他们从未如此。痛苦的记忆毫不影响他们的选择：恰恰相反，痛苦促成重复，因为正是痛苦的魔法把丢掉的东西变了回来，让他们能够再次体验扔掉东西的快乐。如果我在他们第一次扔东西的时候拒绝归还，我想他们将学到完全不同的东西，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早就不再认为文学是一件值得骄傲甚至高不可攀的事了，我没有兴趣论证一本书好于另一本。事实上，如果我读到我很钟爱的书，我反而越来越不愿提起它。我自觉对的事情，不必去说服他人认同。我不再想要说服任何人相信任何事了。……

………一个句子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时不好也不坏，但一个句子性格的塑造则要靠最精细的推敲。这个过程要靠直觉，夸张和蛮力会带来毁灭性的作用。这几句讲的是写作的艺术，但行至中年，他开始发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生活的艺术。不管在哪，人们都被极端的个人经历摧毁，他的岳父岳母似乎更能说明这点。………

……说真的，我并不能完全相信他的描述。她就像一个典型的反面人物被铺陈开来，但说到底，她哪里做错了？她从未假装自己是个知识分子，不像男人假装自己富有。因为别人对她的欣赏完全建立在她的美貌上，她想给自己加个价码也很正常，也可以说是合理的事。至于之前提到的委内瑞拉的问题，他凭什么决定一个人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我敢说，有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不存在的，正如委内瑞拉对他漂亮的妻子来说不存在一样。……

……我仍然不满意他第二段婚姻的故事。故事的讲述缺乏客观性且过于极端化，人们对极端事件的道德评判往往是不正确的。比如，嫉妒一个孩子是没有错的，尽管这肯定让所有人都十分痛苦。我发现一些关键细节都不可信………错的是叙事者用错误的借口将其定义。也许事实可以被定义为正与负之间的永恒势均，但这个故事中，两个极端消解了，被分别分配了敌对的身份。这段叙事一如既往地将一些人，即叙事者和他的孩子，置于光亮之中，而只在需要时把妻子代入，只为进一步谴责她。……唯一的例外是叙事者对他无聊透顶又饱受摧残的岳父母的爱，这个苦乐参半的细节，让正与负重获了平衡。除此之外，在这个故事中，叙事者的虚荣心牺牲了真相。……他没有把完整的故事告诉我。……

……我们都默认永远不会用上飞机上的氧气面罩，是带着这样一种讽刺，氧气面罩才被供应。我邻座说他发现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但不管怎样，把个人期待建立在平均律上，是不会有任何成效的。ps，平均律指：一种规律，指事物的发展最后将抵消过去的偏差，从而达到一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