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烟火
柳晓
我问父亲: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回说:“ 贾宝玉”。 实际上,父亲不帅、不富、不风流，活成了个薛蝌。
最拿手的手风琴，为我换得了婴儿车；
最铮铮的书生气，为我好烟好酒送人。
父亲喜欢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说这样的人儿，当在春阳细细，柳风柔柔，白水之畔，捧读诗书，不知今夕何年，远处烟拢曲径，或可一见。而我的母亲，为了一家衣食，两个小女，四季寒暖，活成了个薛宝钗；或者逗弄儿孙，活成了个傻大姐。
父亲的日子，跟大观园边儿都沾不上。父亲的幸福，却有着《红楼梦》的陪伴。
父亲有几百册的“ 抄背本”，用白纸钉成，写着花生米大的字。诗文、谚语、楹联、名句，当然也有《红楼梦》里的经典。喜欢了，抄下来，携了到郊外陌上大声背诵，年复一年。 父亲说，离人远了，离自然就近了。
母亲年轻时，真格如黛玉一般美丽纤柔。母亲说，那时候在县里工作，回南阳城区要骑四个半小时的车子。 父亲就骑着车在前面，将一条绳子牵了母亲的自行车。天快黑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田野上浮起了一层薄烟，闻到了柴火的味道，还有一点儿饭菜香，就知道，快要到家了。
及至进了家门，已经万家灯火。一生不曾说过几句话的外公，已经把饭摆上了小方桌。
人间烟火是有味道的。 我记得，年迈的外公，煨好一砂锅软糯醇香的肉骨头，坐在一边小凳子上，点着烟，喝着浓茶，看着同样坐在小凳子上的三十多岁的儿子，边吃边说着生活的琐屑。儿子吃完了，骨头放回砂锅继续熬煮，外公好下面条吃。那个夜里，外公走的时候，一定在想着儿子有阵子没来看他了，一定没有一丝埋怨。
年轻时，父亲说，读《红楼梦》是为忘忧。展卷捧读，入情入境，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
而现在，父亲说，再读《红楼梦》，那遥远的大观园，似乎也浮起了一层薄烟，闻到了柴火的味道，还有一点儿饭菜香。悠然心悸，体会到曹公的悲凉。
青山依旧，几度夕阳。不变的，还是那一样的烟火。一本《红楼梦》就是曹公心中的一片烟火。只是，大梦一场，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或许，曹公就此睡去，从未醒来。
一样的烟火，梦里，幸福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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