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古琴 / 汪建中
在全世界所有的乐器中，于我而言，惟有古琴是必须跪下来听的。跪下来，以一种礼佛的仪规，静静地聆听那一袭禅定之音，让一颗翻越了千山万水而又伤痕累累的心，得以安息，得以沉静；让一缕飘忽与迷惘了半生的灵魂，得以解惑，得以清醒。
是的，跪下来，以一种跪天的庄严，跪听我心中的天音。抛开所有的杂念，剔除所有的欲望，以净身净魂的纯净，以朝圣拜佛的虔诚，面对一把斑驳的古琴，聆听历史的心音、天地的沉吟。
这声音，低沉、悠远、飘渺而又迷离，仿佛回旋在天边，又似乎缭绕在梦里，她有几分沙哑，又有几分清脆；她有几分生涩，还有几分铿锵。她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七根琴弦，完美地演绎出了历史的呼唤、天地的精神和无数生命那一次次幽幽的低吟。
古琴，她真正的名字叫做瑶琴和七弦琴。人们之所以称她为古琴，那是她穿越了四千多年历史的风云，那是她见证了斗转星移的沧桑。古琴之古，那是因为春秋的烽烟、战国的铁蹄也不能将她粉碎，那是因为大汉的哀歌、唐宋的血泪也无法将她淹没。古琴之古，古在她的斑驳，古在她的沉静，古在她用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就收纳了那些消失在远古的背影，就召回了那些飘散在云天的游魂。
因此，听古琴，就能听到天地之间绝世无双的声音。这声音，能够叫人闯荡江湖，也能让人归隐山林。在她的声音里，进则是天下，退则是田园，而更多的时候，她的声音使人低头轻轻抚摸自己历尽坎坷的一生。因此，听古琴，就能听到国乐的灵魂，更能听到圣人的遗训。
听古琴，第一等重要的就是听她的琴德。不错，琴有琴德，人有人品。听古琴，说穿了就是听青莲一样的人品。你看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凡是抚弄古琴的圣贤之人，哪一个不是叫人高山仰止？他们是伯牙，是孔子，是蔡文姬，是杨雄，是司马相如，是嵇康，是诸葛亮，是苏东坡……他们之所以高大，那是他们用琴声告诉了后人忠孝仁爱和礼义廉耻的品行，那是他们用旋律给后人传递了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的精神。他们之所以伟岸，那是他们用清幽的琴声告诫我们不要沉迷于灯红酒绿，不要迷失于莺歌燕舞。世间那些俗艳的旋律、靡靡的音韵，只能让肉欲膨胀，只能让人性迷失。是的啊，听古琴是听德，听天德，听圣德，听贤德，听古今一切至善至美的道之大德。听这样的琴德，人间哪里还会有险象？世上哪里还有杀戮？
听古琴，第二等重要的是听琴魂。那么，古琴的魂是什么？古琴的魂，说到底就是她蕴含与承载的儒道哲学。这是中华独有的哲学，它支撑了华夏几千年，它隆重地开启了中华文明，又神圣地灿烂了华夏大地。在此之间，还能听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古琴的魂，是她用音符在阐释中国哲学，是她在用旋律宣扬华夏人文。人生不过百年，能被古琴的魂实实在在缠绕一晚，那真是三生有幸！我深信，被古琴的魂浸泡过的人生，从此将不会沉沦，至少会最大限度地减少心气浮躁、品行低劣。
听古琴，第三等重要的是听琴心。应该说，古琴之心，就是冰心。她纤尘不染，她静寂无边，在以一抹、一挑、一勾、一拨之间，琴心如镜，映照天地人心。面对这样一颗至纯至洁之心，还有什么不能放下？还有什么不能超脱？面对这样一颗至净至寂之心，再卑微的人格也会暮然高大，再恶浊的心灵也会变得纯洁。因此就感到，古琴用一颗冰心在人间普及一种教化，在传递一种纯美。
听古琴，第四等重要的是听琴梦。有人说：古琴之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此言不假。古琴正是具有这样一种高迈的人格魅力，所以她营造出的音乐之梦，那就是“中正平和”，那就是“无过之，又无不及”。应该说，古琴的梦就是中国士大夫们的梦，这个梦既是“兼济天下、接济苍生”，又是“忘怀世事、归隐园林”。在这样的梦中游走的中国士大夫，他的心目中只有天下，没有国家，他的学说里只有天行健，只有地势坤。因此，华夏的千古琴梦，让古琴与士大夫交相辉映，让琴韵和文人彼此交心。正是因为如此，中华文明的脐带才没有断裂，即便这条脐带浸透了鲜血，但它毕竟坚韧了几千年，给神州大地输送着不竭的养分。
古琴家说，一把上好的古琴应该具备这样的特质，那就是：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我不会演奏古琴，也不会鉴赏古琴，但是，我心目中的古琴是这样的——七弦静天地，一木纳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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