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掉带以后
作者；任中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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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领导更替是吐陈纳新的正常现象，就像四季更迭一样，到啥时候就应用啥样的人。目前，正处在非常重要的经济体制转轨时期，适应市场化就是用人的导向。个人职务进退不同转换形式中，折射出许多人不同的心态，不同的人生价值观。更爆露出人性的善恶。本文稿讲诉一个人被撸下来后，对自己在岗期间不自觉的损害群众利益问题进行了反思，痛定思痛之后，又回归到为百姓谋福址路子上来，发生了努力做事，重回正轨的故事。
躺在医院里的汤局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所谓的“换届”，给自己带来这么大如此的创伤，从副局长坐上一把手的位子还不满一届，就像打滑梯一样哧溜一下就落了地。自己满以为对任何事都是看得最开的，遇事最豁达的人，而这莫名其妙的一股火对他的身体伤害是没有估计到的，致使自己走路头重脚轻，眼睛时而冒花，舌头时而发硬，两手时而颤抖得拿不住筷子。
他最后一次从办公室回来，歪歪斜斜像喝多一样，差点摔倒在家门口。自己勉强扶着墙回到家中，还是老伴心疼他，急急忙忙找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轻度脑梗。
汤局长叫汤洋是林学院毕业生，曾在林场当过技术员，调入林业局做科员、股长，一做就是十四年。那年在县组织部里当副部长的上届学友莫龙，在一次同学会上，当着十多位同学面前，表示要拉汤洋一把，让他出人头地。通过积极运作和各方拜会，汤洋当上了业务副局长。三年后莫龙当上了县委副书记，汤副局长也坐上了林业局一把手的位子。四十六岁的汤局，有志有为，上学所学的是林业，分配工作干的是林业，当领导管的是林业，一切业务和环节都清清楚楚，干起来得心应手，满面春风。踌躇滿志，提出了林业资源管护措施；林业资源利用方案；野生林产品开发三年规划等。为多套方略而忙得不亦乐乎。三年多工作刚有一些起色，可是，随着林业企业市场化的推进，大批职工买断分流，一些人为失去个人岗位和收入来源而牢骚满腹，把对政策的不理解转化为对领导人的反对声。全局所属八个林场民怨遍起。
汤洋近三年抓业务，落实省里提出的国有企业退出机制，每天都接待一拨又一拨的下岗上访职工，忙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挤压了。也忽视了曾经关照过他、提携过他的学长、此时已升任旗委书记的莫龙。汤洋汇报、沟通、联络的减少，给他带来了严重恶果。这次换届还没到50岁的汤局被通知改任林业局主任科员，二线了。
汤洋此时的心情还比较坦然，心想“二线是正常的新老更替，吐故纳新吗。主任科员还是班子成员，级别也还是正科级。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可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汤洋只是感到少许的遗憾，表面上还是以无所谓的态度面对这次新人换旧人。
还未等原来的副手现任一把手正式上任，汤洋就把自己三楼办公室早早的给新局长倒了出来，自己搬到了一楼老干部办一间闲置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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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洋在局里班子交接会上，向新组成的班子介绍了局里手头的情况，重点介绍了林区野生资源三年开发方案，并做了引入战略投资人的构想，新上来的局长也表示将继承老局长未竟的事业，把工作按规定步骤走下去。
局里几次会议班子正副局长都谦谦的向汤洋征求意见，汤洋也不客气洋洋洒洒的提出想法、方略。并在推进中一些偏离提出纠错问题。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两月。汤洋发现一些有关业务会议就不再通知他参会了。新任局长有事无事到汤洋办公室，说笑话，唠家常，讲各种段子，有意无意的贯彻一些养生、长寿的理念，一再说人的晚境很重要，要保持身心健康有许多方式，比如外出旅旅游、陪陪家人，逛逛超市这些都有利于健康与和谐。
为人实在的汤洋真的按新局长的意思请假跑去俄罗斯旅游一次，半月归来，汤洋发现自己的半公室已被老干部办作为活动室，自己的私人办公用品已被装入一个丝袋子，扔在一个角落里。
置身于这样一种尴尬环境里的汤洋，有一种身体被挤压的窘迫感和岗位被边缘化的不祥之兆，这时汤洋心如刀割，如同小狗小猫被遗弃在无人的沙漠里一样，他孤独、伤心、苦闷、惆怅。二十几年在林业战线辛勤付出、艰苦争扎所换来这么一个结局。冷冰冰的走廊伴着沮丧、哀伤，面对无人打一声招呼，无人说明原因，无人寒暄，推门出来，只是自己夹着包，孤孤单单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汤洋尽管对局机关人的现实，事态炎凉，人情冷暖，汤洋都可以忍受，但是，他对个人的理想和价值失落的焦虑却无法释怀。一着急两眼发黑，两腿发软，呆呆的靠在路旁的墙体边，缓了一小会才回家，一路归来天就像有了一个盖，昏天昏地压在他的心头，心口就像被扎了一刀，在滴滴的流血，胸部疼痛难忍，呼气急促，自己生命差点止步在这短短的路上。
听说汤洋住院了，在外省工作的女儿风风火火的赶回家来。看到老爹并无大碍，耐心的安慰老爹说；“人这一辈子，工作岗位不论职务高低，就那么几年，天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在人生的长河里家是最重要的。回归家庭是必然的也是美满的结果。不要老与自己过不去，开开心心过完下半生比啥都重要。”老汤虽然仍心有不甘，但是还要面对不可逆转的现实。听了女儿的话，心里宽敞多了。
汤洋出院后不久，女儿的公公来电话，邀请汤洋到他们的牧场去管事。汤洋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其实那个牧场就是他最早参加工作的林场，在国有企业改制时被后来的亲家收购了，当然，那时女儿还没有对象。汤洋还未当上局长。
原来的林场也是林业局所属单位，那里有二十万亩次生林，原生林早伐光了。
那儿的自然风光好，生态条件好，历史遗迹多。在汤洋看来林场一切都是最美的，那里曾留有他最初参加工作时的记忆，那些二十几年前老友的音容笑貌还常常浮现在脑海里。在他当领导后也多次去那里调研踏察，工友们都热情的请他到家里做客，那种友情深深地留在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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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场原有百十个职工，再加上当地的服务业人员、非林业人口，构成了一个近两千多人的小镇。汤洋从那里走出后，曾多次梦回那里，经常想起那些火红的年代、炽热的青春，那伐木、运木、蓄木、加工。及其打火、救火、逃火，在一起打野猪、打兔子、抓山鸡。这种记忆深深地刻在了大脑里，这种乡愁似的感怀一直伴他多年，旧情旧梦丝丝不绝的挂在心头。今天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绝不会推掉，虽然汤洋对刚刚失去那个局长的位置，在灵魂深处仍有一种割舍不断的黯然神伤和淡淡的眷恋。但他决定了，彻底放弃那官场上的你争我夺和恩恩怨怨，进入另一个人际圈子，让自己的人生价值再一次得到认可，让自己的理想之花再一次绽放，他要以牧场为出发点，从头再来。
四个小时的车程把他带到了目的地，他在车窗中再一次见到那穆然伫立在夕阳暮霭中林场的瞭望塔，那个不知啥时倒塌的牌坊门，与那寂静的“职工俱乐部”都一起已失去当年的风采。他低首回味着那当年喧闹的场景，俱乐部里的电影、拉场戏轮番上演，在八十年代初文艺刚刚复兴的年代这里热闹极了。当他抬头又见到俱乐部已经改成牛圈，周围了牛羊粪的大堆，往日的热闹早已不在，喧嚣繁华一时的小镇，风光尽失，萧条、没落得令人窒息。开车的司机说小镇上的人口已经有百分之九五以上外出打工，远走他乡。汤洋看见镇子已经走入了穷途末路，当年的熟人已散，旧曲已终，这时只有汤洋脑子里的那种余情还未了，过去的遗响还在绵绵。
过去大锯声刺耳的木材加工厂已无声无息，变成了荒草覆盖、残墙断壁，一些破旧锈蚀严重的设备无序的堆积在那里。小镇稀稀的炊烟几缕可数，过去供销社那条闹市的街，已长出荒草和野花，路边只有四五只狗和一个坐在圆木上的耄耋老人，两眼直钩的望着那条出镇的公路，寂寞的守护在这没落的林场，倾听着那些空荡荡院子里传出来零星的犬吠声。
按道理说，小镇的没落是市场经济体制那只看不见的手所起的作用。是富庶地区的磁性，把那些不甘贫穷人吸去的。而在汤洋看来自己对林场失去芳华，人员流离失所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自己不是林场退出国有体制的决策人，虽然那场职工下岗分流运动是大势所趋，但是，至少自己对这项决策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实际上汤洋在位期间正值林区布局结构性调整和生态禁伐政策实施阶段，一些重大产权变更、人员身份变动、下岗分流的文件，都是那时决定的。今天汤洋为此而背起这口沉重的黑锅。有时汤洋为此也想到自己的责任。
眼前如此的景象，惨不忍睹。睹物思人，首先想到那些与自己一起工作过的那些林场工友，目前不知流落到何方？生存状态不知咋样？汤洋心里不仅有一种深深的愧疚，而且还有十分沉重的负罪之感。这时汤洋想起自己局长的职务被换掉时，自己的心里是那么的痛苦，看到林场几百人浪迹天涯，流落他乡，在各地求得果腹，顿时觉得自己的官场得失与那100多职工、几百个家属在外的处境相比，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况且自己工资一分不少拿着国家的薪金，而那些下岗职工手里只攥着最后区区几千元的买断金，就风雨兼程的踏上了难以预期的路途。汤洋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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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牧场等候的主人，汤洋的亲家，把汤洋接到了牧场办公室。这是一个三间连通的大房间，里面办公设施一应俱全。比旗长的办公室还豪华。而汤洋并不在意这些，他更在意的是让他做什么。亲家对他说这牧场里有1400只羊、200头牛，一个占地600亩的木耳生产园，还有许多山野空地待开发。牧业队有队长，木耳园有专人管理的队长，牛羊的圈舍设在那个大俱乐部及后盖的封闭围栏，还有林场原来的粮仓就是牧场的冬储饲料仓库。一共才十五人。亲家就让汤洋管这两个队长。
亲家临走还说这个场子，既是我的又是你的，咱俩都一个孩子，最后都是他们的。临别还交给他一个银行卡，告诉他里面有二十万，生产、生活需用随时可在镇里代办处支取。还有越野车、拖拉机、大卡车都交给了他，亲家把牧场的一切把管理权、财权都交代给了汤洋。
这些过程，都是汤洋女儿一手操办的，女儿求公公安排让她娘家老爹出来散散心，免得在家里傻傻的呆着，看啥都心烦，出门怕遇人。女儿怕长此下去老爹窝出病来，才鼓动公公聘他爹来此。此时的汤洋还以为自己还有发挥余热的能量和自身价值的用处，还有人看得起他，花钱聘用他，内心骄傲了一阵子。其实在汤洋身上那种当官的惯性还没有理顺过来。
牧场的十几个员工都大仓库在忙着，整个办公室区只有汤洋一个人。汤洋向镇里走去，他想找一找二十几年前的印记。半天也没碰上一个人。走到快出镇的地方才见到那天坐在圆木上的耄耋老人，身边围着七八只狗在耍欢。近几天就听牧场的员工说，这个儿女都在外地的八十岁老人，儿女都是有钱人，每次他们把老父亲接到大城市去颐养天年，身板硬朗的老人都回自己跑回来，心甘情愿的独自呆在这没落的山沟里，每天都坐在街口看着人进人出，有时还用玉米面合成的饲料喂养着一群流浪狗。
汤洋知道这些流浪狗都是外出打工人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个老人怜悯这些被遗弃生灵。
汤洋走过去与老人打招呼，到了近前细端详认出了这是当年自己来场时的蓄木场的场长鄂温克人老敖，敖律清。汤洋面对比自己大近三十岁的老场长，见到他如此的孤独和老态，那种愧疚感十分强烈，他走过去紧紧地握住老人家的手，连连说：“敖场长对不起你啊，一个好好地林场，今天变成这个样子，我有一定的责任，对不住林场父老，怨我没能把林场保住。”他十分诚恳地向老人家道歉。
从原木上站起来的老敖场长，注视了汤洋一会，才激动地说：“原来是汤局长回来了，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老场长虽然年已八十，但是精神矍铄，说话声音仍如二十五年前一样洪亮。
“那年我推举你进旗林业局时你才二十六岁，今天也年近半百了！哎，时光真的不留情啊，今天林场走入凋零的状态，及其这些人口迁移的现象，是国家大发展必然的趋势，没有旧体制的倒塌，就没有今天的大发展，就像你进镇时见到的牌坊一样，墙体的根部早已风蚀，早已摇摇欲坠了，局里文件的力量好比一把扇子，稍稍一扇它就顺势就倒塌了。不然这种靠伐木而生存的体制机制已不合时宜了，资源早晚都会有用完的一天。林场应该有所为，也应当有所不为。有所得，也就必然有所失。今天伐木业萧条了，可全国富起来了。国家的禁伐令是对伐木工人眼前收入造成一定的影响，但它却换来生态和谐，风调雨顺，更可贵的是换来了全民的市场经济理念，你看从这里走出的伐木工人，已有两三个成了千万富翁，十几个成了百万富翁，凡出去的人大部都达到小康水准了。只是那些不肯走出去的十几户人家还在清寒中生活，我的汤局长，你在改革大潮里的作用是很卑微的，用不着如此的愧疚。这不是你罪过，反而你是放飞生产力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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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洋听了老厂长这番话，他不仅对一个耄耋老人如此之深奥市场经济的前卫理论感到震惊，还重新对国家提出市场经济体制的决定性作用，及其所取得的成就而进行认真的审视，同时打心里对那些在此改革阵痛中不计个人得失，远走他乡，付出沉痛代价的伐木工人充满了敬意。
汤洋心略有安慰，对老场长产生了由衷的敬佩。汤洋对老场长说，年岁太大了应该去大城市享享清福
老场长看着远处的流浪狗说：“我放不下的就是它们。”回过头来对汤洋说：“汤局长，我这个人快没用了，儿子要在近期把我接去上海，我真的舍不得这里的山这里的人，还有埋在这大山里的老伴及其老友们，我在这里呆惯了，一离开这里心就好像没有底。有朝一日我也要埋在这里。”
老场长用低沉的口吻对汤洋说：“我老了，上山已力不从心了，你场里有越野车，明天拉我进趟山吧，我去祭奠一下亡灵，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回来看她们。”
汤洋看着老场长那种留恋、不舍的神情，有些同情，便爽快的答应了。
汤洋亲自开车拉着老场长，在二十里外的一块悬崖峭壁前停了下来，车再也开不上去了。汤洋冥冥中觉得这里好像来过，这里的石头、崖壁都有似曾相识感觉，好像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在这块石崖下方有半亩多缓坡地，里面埋着十几个坟，其中最大的一个是老敖老伴的，另几个都是无名无碑的小坟。老敖老伴的石碑记录了去世的时间，2002年，这一年正是老敖40多岁的两个儿子下岗的那一年，也就是那一年，是两个儿子连同两个儿媳及两个孙子一同外出谋生的一年，老伴想儿子想孙子，惦记远在万里的孩子，担心出国劳务所在地中东地区的乱局，久思成病，一病不起，刚刚六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远在西亚出国做劳务的两个儿子及全家都没能看上老妈最后一眼，老敖只是草草的把老伴埋在这崖壁边.老敖总觉得愧对陪她一生的老伴，因此他哪也不去，孤身一人守候在这里。老敖不敢到千里外儿子工作的大城市，怕一旦有个病灾的老骨头火化成灰，灵魂丢外面。
在老敖心里这里是自己的归宿，自己早晚有一天他会永远的埋在这里，永远的陪伴着老伴和那些不舍的狗，他不想走。老敖哀哀的蹲在老伴的碑前，烧着一打打冥纸，默默凄然，老泪纵横。为安慰老场长，汤洋走到碑边，恭恭敬敬的向石碑鞠躬致意。也向火堆添了几张冥纸。这时老敖又在旁边的一个小坟边哀哀的用鄂温克语祈祷一番，然后又向小坟包填了一些土。汤洋还以为这是一个孩子的坟，怕引起老敖的伤心往事也没有去追问。站起身的老敖，领着汤洋往石壁旁走，石壁的底部小树掩盖着一个石洞，一个人可以进入。到了这里，汤洋突然想起八十年代中期他曾经与老敖和四个小青年在这里躲过山火，那是上山扑火的大队人马都撤离后，担任后卫的他们六人，撤退的路被来势汹汹山火封死，天上带着火团的烈火向他们扑来，在最危险的时刻老敖家的大黄狗，把他们领到这里，别看洞口小，里面可装下几十人，而且里面凉风徐徐，外面的炽热和浓烟在接近洞口时都被里面的风吹走。在那个洞里呆了三天，带来的食品也吃完了，救援队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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