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弈[向晚][18-04-09]

编辑：润霖  

播音：诗祺、新笑

一

       燕雀初来恰逢新社，早春花落便是清明。

       时霎清明雨，雨声淅沥，宛如一支断魂古曲，声声如泣。清明拢起一帘冷雨，却拢不尽世间未亡人的万千愁绪。或许，清明二字，本就带着无尽的离殇，一吐露出口，就惹得人泪落成行。

       云山深处，谁的墓冢前，素衣女子抬手轻抚石碑上凿砌的碑文，一字一字， 眼中的深情让人觉得她抚过的仿佛不是那冷冰的石碑，而是谁的脸。

       “阮郎……”她轻轻唤了一声，“第三世，我还在这里等你。”

二

      旧年三月三，水天一色尽是柔软的蓝。“春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古人诚不欺我。翠柳戏雏燕，清风逐纸鸢，黄鹂百啭，幼雀呢喃，处处皆是春的模样。春是同一个春，可入了各人的眼，便是大不相同的。正如游人瞧见的是闲花芳草，骚客瞧见的是三月阳春，而在我等杏林中人的眼里，则是进山采药的好时节。

      自仲春转入暮春，日头便一日比一日烈，我不过是在半山腰处寻几味药，汗水就已湿透衣襟。我正寻思要下山，此时一阵细微的溪流声不经意地淌入耳中。从前并不曾留意山中的水流，但是想着洗把脸再下山也无妨，便循着溪流声，向山林深处走去。绕过一丛矮木，再穿过一片茂林，溪涧便藏在茂林尽头的石壁之后。

      现下已近正午，可溪涧周围的晨雾却仍未散去，依然是白茫茫的，许是此处地居深山的缘故吧。步入雾气中，顿觉周身清爽了许多。放下药篓，弯腰掬一捧溪水覆面，一时神清气爽。抬头细看，方才瞧见溪上有座石桥。桥的另一头，隐约是一方庭院。

      嗯？在这深山老林中也有人家居住？我心中顿生疑惑。行至桥头，正欲一探究竟，不曾想桥上竟有一妙龄女子与我遥相对望，在她跟前，是一方棋台、两奁黑白。我惊了一惊，赶忙拱手行礼，“在下……”

       “阮郎，你怎么来得这般晚？”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姑娘？姑娘这话阮某着实费解，此番分明是你我初见……”

       “既然来了，就布石罢。”

       “姑娘怕是错认……”

       “若你赢了，我便放你走；若你输了，便陪我下一世的棋，如何？”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只见来时的山径早已湮灭于雾气之中，天地间一片迷蒙……

三

      又一年三月三，春日满壶斟入溪中，波光流转，搅乱了倒映着的春色斑斓。

      石桥边，她轻笑：“阮郎，你可知，棋盘有个极美的别称，叫‘木野狐’。宋人言：‘故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你也是被它迷住了罢。” 

       迷住我的，不是那木质方案，不是那黑白圆石，是你。

       我没有说出口，但我料想她都知晓。当年那局棋，我原是可以赢的，然而我输了。是谁有意，是谁留情，到此也就不必深究了。所谓自古姻缘天定，便是由不得谁推诿的。即使我与她人仙殊途，也是如此。

       可人与仙，中间总还隔了一层寿数，长相厮守的诺言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流年匆匆几十载，于她，不过堪堪一局棋的光景；于我，则是浮生一世的长度。我终究是撒手人寰，弃她而去了。在此之后已是百年，不知她是否还在那云山深处，等着谁陪她来一局手谈，坐隐孤山。

四

       清明雨后，枝上花稀，徒留一地残香泥泞。

       入夜，风起而寒露渐沉，万籁俱寂。深山庭院中，素衣女子卧在竹椅上沉沉睡去，她的掌中还握着一缕凉意，似是泪，似是棋。在她手边，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还有几枚棋子散落在棋奁旁。约莫是弈者举棋不定，在楸枰上游移半晌都未能择一处落棋，于是颇有些懊恼地置下。片刻，另执起一枚，又复置下，反复如是。

       她悟了，独坐枰前，纵使阴阳乾坤万象，任凭她翻覆于股掌，双手互博，终是溃不成棋；唯有一黑一白一来一往，才称得上是对弈。

人终棋未终，徒留方圆谁与共？弈也成空，忆也成空。

      四月春晚，乍暖而又轻寒。人间芳菲将尽，蝶绕空梢；山中子规啼血，花事未了。

      阮郎，你我何时才能纹枰对坐，再来一局手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