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晋献公之子受死是否当礼？

“布幕，卫也；縿(sān)幕，鲁也。”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hé)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弒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辞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

晋献公因为被宠妃骊姬所惑，要杀自己的儿子申生。申生为了国家的安定，心甘情愿受死，那么申生受死是否当礼，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呢？一起来听听这个典故吧！

布幕，卫也；縿(sān)幕，鲁也。

布幕这个幕是覆盖在棺上的，用麻布做棺上的那个幕，把它覆盖着。这个是诸侯应有的礼节，一般的百姓就没有了。一口棺就是一口棺而已嘛，那上面盖一个幕，用布做的。卫也，是卫国还维持着诸侯就用诸侯的布幕的这个礼。卫也。

縿(sān)幕，鲁也。縿就是比较细的麻，白色的，更细的，来做棺木上的，覆盖上面的幕。那这个礼是什么礼呢？这个礼是天子的礼。天子的礼，这边却写鲁也。各位，鲁是天子吗？鲁不是天子，鲁是诸侯国。

这个话什么意思呢？其实当时战国有这么多个国家，布幕何止卫也，那縿幕又何止鲁也，对不对？那为什么要举这个来说说，就是我举两个对一下，让你们自己去想。想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卫国也许做对很多事，也许做错很多事，但就丧礼上面这个棺该怎么覆盖的这件事情上，卫国守住它的礼，他用诸侯该用的布幕盖上去。

至于是鲁国的话，就等于是越礼犯分了。你是个诸侯，等于是一个诸侯上面盖一条布写天子，是不是完全不符合你的身份？然后我们盖上去的人，我们就觉得说，因为他的子孙也许想要把它弄得更丰盛。诸侯的礼已经极致，那我要怎么更丰盛？那就僭用天子的礼好了。问题是你的先祖去到天堂的时候，人家说：哎，你怎么披着这件来啊？那怎么答啊？说，不是我的原意，我的子孙不肖啊，把我弄得这么狼狈，真是很不好意思啊！对不对？就是给祖先找麻烦啦。因为我们不懂这些事情，就是胡搞瞎搞，都要搞得好像要很隆重。

现在百姓你只要有钱，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土豪一大堆嘛，对不对？但是不知礼啦！要是古人的话，要符合这个社会的风俗，符合身份、地位，不至于越了我们该守的礼。

前面不是讲过吗？覆在身上的，不要让你有遗憾；覆在棺木上的，也不要让你有遗憾。这个是用隐忍的方式，去表达一种对越礼犯分深恶痛绝的一种觉醒。

他字里行间他又没有骂人，对不对？他只是说“布幕，卫也；縿幕，鲁也”。他就把这群人给骂死了，知道吗？这些古圣人讲话就是这样隐隐微微地去讲这个道理，也不能讲太白，讲太白要被杀死。但是道理又不能不讲，就用这种方式。

所以刚刚讲这个就是不合理啊，有合理的卫国，有不合理的鲁国。我们不是讲鲁国是最懂礼的吗？就懂礼很多地方都懂礼，就这件事情不懂礼。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

晋献公为什么要杀他的世子申生呢？如果天子的嫡传叫做太子；如果诸侯嫡传，就叫做世子。申生就是晋献公的嫡传的长子，也就是以后要代表他来接掌这个国家的。他的母亲就叫做齐姜，从齐国来的一名女子。申生他等于是晋国的太子。

另外晋献公打仗的时候，从这个外面虏获了一名女子，叫做骊姬，就把她当妃了。骊姬生了一个儿子，叫做西岐。这个骊姬又跟大内的臣，又要搞私通，然后就要来合谋害这个申生，要来害这个太子。怎么害呢？

骊姬有一次在她的头发上涂蜂蜜。涂了蜂蜜，蜜蜂过来闻到怎么样？就一直要停在她的头上，它来吸蜂蜜啊。蜜蜂的意思是说怎么那么浪费啊，怎么放在这里啊？这个最好的蜂蜜都是在我的巢里，对不对？它要把它吸走了，所以就一直追，她就一直跑。然后，她就要求申生帮她赶蜜蜂。申生要帮她赶蜜蜂，要怎么赶？他要靠近，要去挥它了。她就安排在晋献公看得到的地方。晋献公一看，竟敢调戏我的妃子，这个怒火中烧，差点就用矛拿起来，就要把他给杀了。那个骊姬就做一次好人，把他挡下来。这已经要害死人了，对不对？

又一次，骊姬叫这个申生到曲沃这个地方去祭祀他的母亲。他的母亲齐姜已经死了，去祭祀她。去祭祀不是要准备一些牲品吗？骊姬就在牲品上面下毒。下毒，鬼神是毒不死的啦，各位对不对？因为鬼神已经死了,所以鬼神不怕死啦。然后他就祭拜。祭拜之后，骊姬就在这个晋献公面前把这个牲品丢给狗吃，丢给狗吃，狗就死了。她再赐给小臣，小臣也吃死了。

各位，现在晋献公看在眼里，这是在讲什么？你是不是本来想毒我啊？还好，我的妃子把它丢给狗吃了，对不对？我吃了你这东西，就是被你毒死，你这个小子存心不良，你要谋反啊！他现在就要来杀这个世子申生。因为认为世子申生要谋反。这样的女人毒不毒啊？这个很狠毒了。

公子重耳谓之曰，

公子重耳（是）那个晋文公，这个重耳不要小看他，他那时候叫重耳，后来就叫晋文公。重耳就是申生的异母的弟弟，不同的母亲。古代诸侯都有很多的太太，对不对？意思他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叫做公子。

公子就跟申生说啊，说：“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你还不向你的父亲，向晋献公表述你的清白啊？你的内心是清白的，你为什么不跟他表白一下呢？

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

他说不行啊，君就是指说晋献公，他说晋献公，就说我的父亲，他非常喜欢骊姬，骊姬只要一在，他心里就舒坦，很安心，叫君安骊姬。

“是我伤公之心也。”如果我跟他揭发骊姬的罪行，那一定是伤了我父亲的心。从这句话，我们知道说这个世子，他的内心对他的父亲孝不孝顺啊？是很孝顺的。

曰：“然则盖行乎？”那重耳就说，那么你何不逃去呢？离开晋国啊，因为再看下去你是非常危危可及，他们在陷害你，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容易被蒙在鼓里的就是父亲啊！对不对？赶快离开吧。

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弒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然后申生就说了，说不可以，我不能离去。君谓我欲弒君也，说父亲认为我要杀他，他说我要杀他，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我的父亲既然说我要杀他，我要谋杀他，那我逃到哪里？天下有那种容许杀父的国家让我去藏身吗？没有啊。天下有那种无父之国吗？没有啊。我要杀我父亲，等于我是无君无父了嘛，对不对？天下有容许无君无父的人的地方？没有啊。

吾何行如之？我还能够逃到哪里去呢？那我没地方逃。其实他这样讲，未必啦。因为太子、世子被陷害的人也很多嘛，对不对？古代这样逃来逃去，套句现在的话叫做政治庇护。你要表达你的委屈，他虽然怀疑，他会先保佑你。这叫做政治庇佑，就是现在跟古代的一个道理。你赶快逃走啊，他说，可是我现在已经是无父无君的罪名了，我到哪里都被杀了，哪里有人要收留我呢？

使人辞于狐突曰，狐突就是申生的师父（他的师父，意思就是说，宫里都会请有才干的人、有学问的人，来教导他的世子，就他的老师）。这个辞就是辞谢，申生请人去跟他的老师狐突去谢罪，去辞谢。辞谢的意思就是说要永别了。这个狐突呢，当时因为知道晋献公无道，他就说身体不好，告老在家了，他也不敢在宫廷里面再服务了。

他请人告诉狐突说申生有罪，说我有罪。我什么罪？我以前都不听你的话，我愚昧，我有罪。

不念伯氏之言也，伯氏就是狐突，狐突的别名。这个申生跟他老师说，我从前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听你的话赶快出奔，这事我有罪。因为以前狐突就跟这个申生说赶快走，但是他不听他的话。

以至于死。以至于今天被这个骊姬所陷害，到现在这个局势，我已经非死不可了！

申生不敢爱其死，说其实我并不是不爱惜我的生命，我并不是爱死啦，其实我很珍惜我的生命，可是今天时局到这里，我已经不得不死了。

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

虽然我必死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的忧患、我有很多担心。吾君老矣，说我的父亲已经老了。子少，那个骊姬，她有一个儿子叫西岐，他其实还很小。（这个一切其实跟丽姬的儿子无关了，是骊姬想杀死这个世子，害死世子以便夺以后的这个权位而已，跟她的儿子无关，他的儿子其实很善良！）他说，我的父亲又老了，以后他要接掌天下的，要接掌这个国家的，还很小。国家多难，国家里面有这些小人，很多危难。

伯氏不出而图吾君。说伯氏啊，说师父啊、老师啊，你不出马为我的这个国君来图谋政治。

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

说如果老师你可以出马来为我的国君，来谋求国家长治久安的政治策略，申生受赐而死，我申生甘愿死了，我也甘心了，甘愿了。

再拜稽首，乃卒。申生就向着他师父的方向，两拜，叩头，然后就自杀了。乃卒就是自杀了。他用牵牛牛鼻的绳，上吊，就自杀了。

是以为恭世子也。

因为他是这么的无辜啊。那古代只要是世子或诸侯死亡，都要派人到周天子那边，让周天子给他一个谥号，谥号就是死的时候，有一个字。一个字来表彰他的德性，给他做一个号，叫谥号。那后来给这个申生，给他一个谥号叫“恭”，所以叫恭世子。

那为什么给他一个“恭”呢？他对他的父亲真的是恭，对不对？后面的君子来评判这个事情，他说，有恭，但是没有孝。没有孝，所以给他一个恭。

意思就是说，虽然这是一个对申生而言，是一个很刻苦的一种经历，有口难言，被害得有口难言。他又不想背叛，他不当王，不当诸侯，也没关系，他根本也不恋权位，他也不怕死。你叫我逃，我也不逃。那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甘愿受死算了。他是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个对君子来说，它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啊？

你可以不去眷恋天下，你不要叛变，你不要说变成你去杀你的父亲，你也不要杀得整个宫廷里面到处都是血，对不对？你不需要啊。我也不是爱财，我也不爱权势，都不要啊。但是你有没有别的选择？别的选择就是你可以离开啊，是他自己说他没地方去，其实他有没有地方去?其实有地方去的。

我们讲说一个事情，办一个事情，有没有必要要搞到这么样的悲剧啊？生命也是很重要，对不对？那你可以不妨碍你的父亲，他虽然昏昧，谁来点醒他不晓得。或者以后再怎么会更好更糟，你很难预料。那你不背他，你也不杀他。我是他的儿子，我也不想犯这个滔天大罪，但是我可以选择离开啊。你一个人逃到山上，就这样过一生，这也是一个选择。

我也不一定要说到别的国家，然后带兵回来攻打打他，这也不必。后来重耳晋文公，就是带兵回来攻打他嘛，然后取而代之，后来才变成晋文公。是一定要那样，手足相刃吗？圣人如果降世，他如果是这个重耳，他真的会带兵回来打他的手足吗？可能不会这样干。

所以，这一段写在这里，要给我们看的是什么？是最后这个“恭世子”。这个恭世子，充满惋惜。它不是个褒，你要说它贬呢，他又不忍心贬。

圣人就是这样子，他讲一个事情非常委婉，不忍道破。我对他有贬，我不能道破。那你们是个君子呢，你们慢慢看，细嚼慢咽，到底是褒还是贬呢？但是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够用褒跟贬，好像是一翻两瞪眼，不是褒就是贬，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如此。很多事情是你要贬他，又不忍心，因为他的心其实是很好，就像这个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例。对不对？

你没必要搞得这么样的悲情，其实是...既然是不眷恋权位，躲到深山里，不也是一条路嘛？弄得你自杀，让大家来骂你的爸爸。那还不如说我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见了。逃到深山里，就过一个野人生活嘛，对不对？也可以啊。他不见了，人家还不会骂他爸爸。他说你儿子怎么死的？被骊姬陷害，你怎么都不知道？因为你昏庸！对不对？就是搞得自己很悲情，然后父母很难堪。各位，这样孝不孝？这样很不孝。

这就是说处理事情大小先后，没有搞清楚。你说他慈悲吗？他慈悲。你说他仁慈吗？他仁慈。他干净吗、磊落吗？他很磊落。事情办好了吗？没有，一塌糊涂。好吧，那就称你为“恭世子”吧，就这个意味。这就是礼。

《礼记》里面就举一个小案例、一个小案例，我们就慢慢看，什么是礼。不是规定什么是礼，是动了什么心思，才叫做礼。好，我们今天讲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