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驹说分享的第29个历史故事
01
大明嘉靖二年五月某日，浙江宁波港。
同样是前来大明朝贡贸易的日本大名使团，此刻细川氏的使臣鸾冈瑞佐、宋素卿正在洋洋得意、谈笑风生，而大内氏的使臣宗设谦道则颇为愤愤不平。
原来，大内氏最先抵达宁波港，依照惯例“番船货至，市舶司阅货，并以先后为序。”但因宁波市舶司提督太监赖恩事先收受细川氏贿赂，居然让细川氏插队排到了前头。看着鸾冈瑞佐、宋素卿以及太监赖恩的丑恶嘴脸，宗设谦道怒火中烧。
然而更令宗设谦道恼怒的还在后面。市舶司接待晚宴上，自己再次低人一等，座次竟又排在鸾冈瑞佐、宋素卿之后，期间还受到二人的言语羞辱。
小日本武士道精神哪受得了这个。于是，海盗出身的宗设谦道当场发飙，抄起武士刀便砍翻瑞佐，随后带着混在使团内的一百余名武士、浪人一路追杀宋素卿至绍兴。眼看攻破绍兴无望，宗设谦道旋即返回宁波，不光洗劫了市舶司库房，还在宁波城大肆劫掠泄愤。
明朝地方政府见状立刻派兵剿杀，结果承平日久的明军反被这一小股日本武装击溃，指挥使刘锦战死。
最后，宗设谦道装完X还跑了，他率部在宁波港抢夺民船三艘，载着大量金银财宝遁入大海，顺手还掳走了明朝宁波卫指挥袁琎。
此事一出，举国哗然，加上嘉靖朝倭患日重，以给事中夏言为代表的保守派立刻上疏请撤市舶司。即位之初的嘉靖一门心思与诸臣斗法，只想给自己父母要名分，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在嘉靖八年裁撤了福建和浙江的市舶司。
从此，中日贸易断绝，之前靠贸易糊口的中日商贾百姓们纷纷铤而走险，干起了走私的勾当。而无序的地下走私往往夹杂着各种尔虞我诈、血腥屠杀，矛盾不断激化下，“未几，海寇大作，毒东南者十余年。”
02
“经过兵燹后，焦土遍江村。满道豺狼迹，谁家鸡犬存? 寒风吹白日，鬼火乱黄昏。”这便是倭寇肆虐后的惨状。
随后十余年内，倭寇屡犯东南沿海各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明军则是屡战屡败，“征兵半天下，贼寇愈炽”。
明军武备之废弛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嘉靖三十二年四月，一支不足五十人的小股倭寇流窜至浙江乍浦，随后沿着平湖、海盐、宁海一路劫掠，明廷出动数千官军，竟大败亏输，丢下几百具尸体四散奔逃。在肆虐各县十余天后，倭寇大摇大摆全身而退。
到了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更是有组织地大规模入侵浙江、南直隶、山东等地，数千里海岸线同时告急。
正当倭患最为严重之际，内阁首辅严嵩收到了义子赵文华的一封书信，在这封信中，以右副都御史身份督师东南军务的赵文华向严嵩举荐了一个人才——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
03
胡宗宪之所以能入得了赵文华的眼，离不开自己的卓越政绩。
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而严嵩恰好是那年的主考官之一，两人因此便有了师生这一层关系，不过，当时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胡宗宪尚无法引起严嵩的关注。
随后几年，胡宗宪先后外放至益都、余姚担任知县。在地方行政舞台上，胡宗宪充分发挥出自己勤勉实干的作风，政绩斐然，余姚百姓因爱戴胡宗宪，甚至私下为其修建生祠。连年考绩卓越，胡宗宪在嘉靖二十七年便被擢升为宣大巡按御史，开始接触军务。
在宣大任上，胡宗宪先后遭遇两次宣大兵变。在得知军士因不满迁徙调任而哗变后，作为文官的他“单骑驰至军中，乱卒罗拜，泣告以故”，以自己的胆略成功化解危机。
嘉靖三十三年，东南糜烂，朝廷遂派干才胡宗宪巡按浙江，协助赵文华整顿军务。此时，赵文华与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内斗陷入白热化，胡宗宪不可避免地面临选边。
已过不惑之年的胡宗宪内心必然经历过一番挣扎。或许是想借严党捷径以平步青云，或许是为解救东南百姓于水火，亦或是急于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究竟是何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最终，胡宗宪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了赵文华一边。
“文华恃严嵩内援，恣甚。经、天宠不附也，独宗宪附之”。
后来证明，胡宗宪的选择是对的，想在东南有所建树，必须依附于严党。不久，严党轻松剪除张经、李天宠。赵文华也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急于物色浙江巡抚的人选，协助自己稳住东南局势。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胡宗宪。
实话实说，自嘉靖倭乱开始，浙江督抚就不是一个美差，历任主官少有善终者。嘉靖二十八年，首任浙江巡抚朱纨被弹劾罢免，服毒自尽；嘉靖三十四年，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被斩首。妥妥的高危职业。
但风浪越大鱼越贵，要成为治世之能臣，督抚浙江是摆在胡宗宪面前的绝佳机会。于是，他欣然接受赵文华的提议。
随后，赵文华、严嵩先后上疏保举胡宗宪，嘉靖遂擢升胡宗宪为浙江巡抚。一年后，赵文华将总督的担子也一并丢给了他，胡宗宪升任总督，总制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
至此，胡宗宪封疆东南，开始一展胸中抱负。
04
胡宗宪曾上疏嘉靖：“贼一日不除,则臣一日不敢离军营；海上一日不靖,则臣一日不敢离海上。”
抱着肃清倭患的决心，胡宗宪主导东南抗倭斗争六年有余，期间整饬军纪、减免赋税、加强海防，积极为抗倭持久战做万全准备。与此同时，他慧眼识珠，提拔了一大批武将，其中不乏戚继光、俞大猷、谭伦、刘显、唐顺之、卢镗等名将。
胡宗宪自己也不含糊，他可不是个躲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的总督，在任期间，亲身参与大小战斗不下百次。仅嘉靖四十年四月至四十一年十一月，胡宗宪便亲率兵马转战浙江多地，与倭寇海战六次，陆战十二次，斩首近一千五百级，嘉靖加封其为少保。
每次战斗，胡宗宪必“辄自临阵，戎服立矢石间督战”。激战杭州时，胡宗宪“亲登城监视，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惧为流矢所加，宗宪恬然视之。”主帅如此，士气大振，将士们无不效死。
倭寇来无影、去无踪，数千里的海岸线不可能处处设防，于是胡宗宪决定主动出击。在徐渭、沈明臣、茅坤等一众精英幕僚的谋划下，胡宗宪成功分化四大倭寇头领，先是擒获陈东和麻叶，接着计除徐海，最后诱捕汪直。
几大匪首尽诛，倭寇军心涣散，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明军。
然而，胡宗宪能够轻易斩下倭寇的头颅，却堵不住御史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自胡宗宪督抚东南以来，清流们从未停止过对他的弹劾，到了抗倭最关键的嘉靖三十八年和三十九年，御史言官们弹劾更甚。关于胡宗宪“纳贿弄权，养寇残民”的弹章如同雪片般飞入紫禁城。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动动嘴皮子就能指点江山的清流们又岂知抗倭耗费之巨、定策之艰辛。胡宗宪忍不住向嘉靖大倒苦水：“臣为国除凶，用间作饵，不有小费，不可以就大谋。”
光靠自己申辩是远远不够的，朱纨、张经等人的前车之鉴记忆犹新。胡宗宪也不是个书呆子，为了保全身家性命，更为了保住平倭大业，胡宗宪不得不采取非常举措。
一方面，胡宗宪变着法子给嘉靖献祥瑞，博取皇帝的好感，另一方面，胡宗宪深知，必须抱紧严嵩这条大腿，只有严嵩能够罩得住自己，而此时的严党也需要自己在东南立下平倭的不世之功。
“宗宪多权术，喜功名，因文华结严嵩父子，岁遗金帛子女珍奇淫巧无数。”行贿巴结严嵩严世蕃父子，自然成为胡宗宪人生最大的污点。
关于胡宗宪花钱，其顶级幕僚徐渭曾有过记载：“其后公愈折节，等布衣，留者盖两期，赠金以数百计，食鱼而居庐，人争荣机而安之，而己深以为忧。”
胡宗宪多年身居高位，也不免有私欲，但更多的是希望通过金钱来解决现实问题。正因待遇优厚而笼络了一大批人才，他才能定下各种阳谋阴谋，最终扭转乾坤。
幕僚茅坤也曾评价胡宗宪：“内不顾身家之祸，外不顾流口之谗”。后人张鼎说得更为直白：“不贿则身危而功不成，贿则幸成功而受恶名以死。疆场之臣难言哉，盖千古蹈斯弊也! ”
有了严嵩在中枢做靠山，胡宗宪大权在握，“东南帑藏,悉从调取；天下兵勇,便宜征用 ”，进而盘活了东南抗倭的这盘大棋。
在胡宗宪的定策指挥之下，抗倭作战迎来胜利曙光。
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一年间，明军相继在浙江台州、福建横屿、牛田等地取得决定性大捷。
“东南数百年免倭患,皆其再造力也,抑公可谓社稷臣矣。”
然而，就在胜利果实唾手可得之际，朝堂中枢发生巨变，胡宗宪经世能臣之梦也随之破灭。
05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严嵩垮台，随后严党悉数遭到清算。
同年十一月，中枢地震波及胡宗宪。南京户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被罢官下狱。
御史言官们看胡宗宪不顺眼已经很多年了，这次自然打算往死里整，但老谋深算的嘉靖可不这么认为。
此时，浙江倭寇已被荡平，但闽粤两省的倭乱仍十分严峻。自从自己执政以来，唯有这胡宗宪治倭最为得力，因此，嘉靖决定保住胡宗宪。
嘉靖朱批定性：“宗宪非嵩党，朕拔用八九年，人无言者。自累献祥瑞，为群邪所疾。且初议获直予五等封，今若加罪，后谁为我任事者。其释令闲住。”百官因此闭嘴。
此后，胡宗宪一直赋闲在家，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另一头，嘉靖继续重用胡宗宪的抗倭老班底，戚继光、俞大猷等人也不负众望，在闽粤两省继续剿灭倭寇。
嘉靖四十四年，戚继光联手俞大猷肃清了盘踞在广东的最后一股倭寇残余势力。
至此，明代倭乱彻底平定。
然而，就在同一年，御史王汝正查获胡宗宪欲行贿严世藩的书信证据，以此坐实了胡宗宪严党的身份。嘉靖见倭乱平定，胡宗宪已无用处，狡兔死，走狗烹，胡宗宪再次下狱。
嘉靖四十四年十一月，一代名臣胡宗宪死于狱中。
06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1955年，浙江平湖意外出土一块“平海寇碑”。
此碑为嘉靖三十五年所立，共刻有895字，详细记述了胡宗宪在平湖剿灭巨寇徐海，取得沈庄大捷并斩倭寇两千余级的英勇事迹。
然而，碑文中包括赵文华、胡宗宪在内的大部分功臣在此后均被罢免定罪，未能善终，就连碑文撰写者孙植也遭弹劾，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胡宗宪死后若干年，辽东总兵李成梁充分吸取了前人的教训，而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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