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活我想象得出,好比一九二九年我在瑞士。但你更幸运,有良师益友为伴,有你的音乐做你崇拜的对象。我二十一岁在瑞士正患着青春期的、浪漫蒂克的忧郁病:悲观、厌世、彷徨、烦闷、无聊;我在《贝多芬传》译序中说的就是指那个时期。
孩子,你可比我成熟多了,所有青春期的苦闷,都提前几年,早在国内度过,所以你现在更能够定下心神,发愤为学;不至于像我当年蹉跎岁月,到如今后悔无及了。
你的弹琴成绩,叫我们实在高兴。其实对自己父母,不用怕“自吹自捧”的嫌疑。把人家的赞美告诉我们,是你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但同时分析一下弱点,把别人没说出而自己感觉到的短处,一齐告诉我们,这样,你写的信就不会显得过火;而这种自我批判的功夫就好比一面镜子,对你大有帮助。
把自己的思想写下来吧(不管在信中或是用别的方式),比着光在脑中空想那是大不同的。写下来需要正确精密的思想,所以写在纸上的检讨,格外深刻,也能谨记于心。你觉得我这段话说的对不对呢?
我对你这次来信啊还有一个很深的感想,便是你的感觉性是极强、极快的。这是你的特长,也是你的缺点。你看你去年一到波兰,弹肖邦的style立刻变了,回国后保持不住,一回到波兰又变了。但是天下事有利必有弊,有长必有短,往往感受快的,不能沉浸得深,不能保持得久。我现在特别提醒你,希望你时时警惕,对于你新感受的东西不要让它浮在感受的表面;而要仔细分析,究竟新感受的东西,和你原来的观念、情绪、方式有何不同。这是需要极其冷静而强有力的智力,才能分析清楚的。长此做去,不但你的演奏风格可以趋于稳定、成熟,而且你的思维也会大大提高。
对了,还要补充几句::你们艺术家啊天生敏感,换一个地方,换一批群众,换一种精神氛围,就会改变自己的气质与表达方式。所以你一定得抓住心灵中最优秀最特殊的部分。
你记住一句话:青年人啊最容易给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印象。其实我明白,他是眼睛在望着前面,饥渴一般地忙着吸收新东西呢,并不一定就是“忘恩负义”;但懂得这心理的人吧就很少。所以你千万不要让人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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