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习惯

每年暑热来临时，总是习惯了一个人踏上开往北方的列车，去往那样一个人潮汹涌的城市避暑。人在路上，隔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一颗心消散了多少蛰居故园的郁闷。无限欣喜地看着外面不一样的世界，顿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疲倦，都可以释然了。

   习惯了那个陌生的城市，人来人往，互不相识，各不相干。随意地在街上走，听那些路人颇有韵味的京白说笑，看那些商贩面前的古玩小吃，我常常高兴得忘了这颗心还有多少没有放下的忧愁。我可以像个顽童一般游走在大街小巷，买一两份趁意的玩意，吃几样可心的小吃，我会乐不思蜀。似乎，唯有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游荡，我才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惬意自在的事。

   习惯了远方的陌生山水，穿行在柳色青青、波光潋滟的如幻画境中，看着游人如织的喧哗热闹，我恍然觉得这一己之身不再是天地间匆匆往来的过客。仿佛，我和这里的山石草木有着一段难解的宿世之缘，今生无论如何得山高水远，总要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见上一面。

   我觉得我的前世一定是一位青衫磊落、负笈远游的书生，用尽一生光阴奔走在山花烂漫之间。我感觉我骨子里是喜欢远方的，旅途中的那点兴奋，到达之后的那份雀跃，还有那不顾旅途辛劳欣然奔波的快乐！这种感觉足以在心里回想一辈子。遗憾的是，我身体不好，经受不住那些舟车劳顿，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个人，这颗心，都要困顿在家乡小小的市井之外，过着隐逸书斋的日子。

   于是，我便习惯于花开花落，习惯于朝晖夕阴，习惯于节序轮回、寒来暑往，习惯于自己波澜不惊的小日子。一个人井然有序地工作、生活，闲时常写文章自娱，偶而也会和三五好友小酌几杯，谈笑风生、琴书怡情。我知道，此生有太多的梦想，有太多想走一遍的地方。但是，困顿于自身的伤病，我只能慢慢习惯于现实，安然于春光秋雨中，向老而生。

   人总是在风霜之后麻木了疼痛，在苦难之后等闲了时光。世事纷扰，年少时总是迷茫于斑斓梦境，傻傻地辨识不清，总觉得梦会一直在远方，脚会一直不知疲倦。可是，梦会醒，人会老。多少年华虚掷，唯有这颗心不改初衷。看着镜子里鬓间偷生的白发，惶恐的我开始慢慢懂得了惜时、惜福、惜命，开始习惯于这条渐渐荒寂的人生之路，开始积极地养生养性、精致地活着。我知道如今只有先照顾好自己，然后再无悔于每一个朝夕的悲欢聚散。

   人不能左右生命里的生老病死、忧患得失，只能习惯与面对。你要习惯于拥有，更要习惯于失去；你要习惯于欢喜，更要习惯于悲伤；你要习惯于生活，更要习惯于生死；你要习惯于相聚，更要习惯于离散……这一生，沉浮半点不由人，缘也罢，劫也罢，爱恨情仇、得失荣辱、嗔痴癫狂，都是一颗心必经的历练。非得活到老死的那一刻才懂得看开吗？不要避开苦恼，这些煎熬会成就你心智的成长。懂得放开，懂得取舍，懂得沉默，人都是在伤痛中有所悟、有所得。慢慢的，都懂了。

   所以，我已习惯。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所希冀的。有生之年，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到处走走。看过繁华人间，方能安于终老。所以，每年暑热来临之前，我都早早地计划着踏上开往北方的列车，去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听一听异乡的蝉吟，走一走那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看一看那一排排繁茂的槐树落叶如雨。半生蹉跎，往事已远，恍然不可追及，怅惘无益，还不如泰然处之。多少辗转流离之后，方能得此时心境：在家中，在路上，在他乡，我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