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多多和她的那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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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土窑与王多多那点事儿

王多多 撰文

高楠 播讲

王多多,女,生于北京,祖籍浙江海宁,出身世家,为国学大师王国维之后人。其性豪侠,善文墨,喜怒形于色,爱恨一念间。插过队,进入过文艺团体,大学毕业后/在国家出版机构和新闻机构任编辑、记者。1992年赴香港,1996年入职凤凰卫视,凤凰创建之初/以一己之力担承公关媒介、品牌推广大任,“向世界发出华人的声音”、“影响有影响力的人”皆出自她手。退休前/任香港凤凰卫视公关总监、凤凰书品总经理。


15岁去陕西插队,那时因文革,学校停了课。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一腔热情,决心奔赴具有光荣传统的革命老区延安,彻底认真将自己改造一番。但究竟改造什么,谁也说不清。

刚去时,男生临时住在队部,女生则搬入队里腾出的一间窑洞,同样一孔窑一张炕。男生住处每天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女生宿舍显然整洁多了。

生产队长跟我们知青开会,说这里的女人基本都不下地,男人下地/一天满分儿是十个工分。知青因为不熟悉地里活儿/暂定一天八分,女生干一天六分半,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当然他们说了算。男生当即表示,到时候/我们八个人的工分儿加在一起除以八,保证大家的报酬完全平等。那时候我们满脑子都是共产主义思想。

第一周大家照顾我,说我年龄最小/让我先留下来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很简单,柴禾是男生在老乡指导下/从山里背来的,水是跟老乡借了驴,从山下驮回来的,煎饼是现成儿的,只要加热一下,顺带熬个粥就行了。我们自己带有榨菜和酱油膏,可以下饭。我收拾完内务/就开始生火,灶连着我们女生的炕,我像搭积木那样/把柴整整齐齐地码在灶膛内,把点着的干枝子放到柴火上,但就是引不着火,屡试屡败。我以为柴太湿了,就用纸引火。我开始撕本子,结果本子快撕光了,柴还是点不着,整个窑洞烟雾弥漫,把我呛得涕tì泗sì滂pānɡ沱tuó

当然,我们也有大快朵颐yí之时,印象中有两次。一次是乡村邮递员捎来了我外婆从上海寄的包裹单,上面写着“食品”,这两个字很鼓舞人心,尽管要冒雪赶十来里山路去公社取,但知青汲jí六还是自告奋勇为我去公社跑了一趟。包裹取回来了,是装在铁皮饼干筒里的满满一桶腊肠。对于长久没有吃过肉的我们,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雪中送炭”之物呀。

大家蜂拥而上,抓起来那个腊肠迫不及待地大嚼起来。

我边吃边读外婆的信,信上说腊肠是生的,要蒸熟了再吃,可是此时,我们早已将大半桶生腊肠干掉了。事实证明,腊肠是可以生吃的,味道还真不错。就是口感有点偏硬。

“生的吗?没觉得生呀!”

很香呀!怎么会是生的?

大家面面相觑。


桃家庄有两个阶级敌人,一个是地主,一个是现行反革命。

地主姓孙,个子高大,一脸正气,怎么看怎么不像电影里和我们头脑中的坏人。据说土改时他家里有16亩土地,这在穷乡僻壤可谓大富之户,所以给他了地主成分。他的另一个罪行是50年代因乱砍伐被抓,进局子关了四十多天。老孙家一共六口人,除了他婆姨一个女人,四个儿子都是挣全工分儿的劳动力。让我们惊掉下巴的是,这个老地主竟然是全村儿干农活儿最棒的好把式。比如扬场这类事儿,判断风向的第一铲必是老孙无疑。我见过老孙在圈里起肥,一锹下去就是一座小山,这和剥削长工的周扒皮、不劳而获的黄世仁怎么就对不上号儿

生活再艰苦,也不能忘记阶级“阵线”,所以我们知青从来不会踏进地主家的门。我有一次通知开会,在他家门口儿站了会儿,发现地主家的窑洞和贫下中农家的窑洞没啥太大区别,就是干净整洁一些。

现行反革命那人就更搞笑了。农村家家都喜欢贴年画儿,当时有一张全国人民都很熟悉的画儿,就是雷锋手持钢枪站在青松下。这个老农也买了这张年画,他把主席像贴在正中,旁边儿贴上这张雷峰像,但是雷锋像贴在了主席像右侧,结果雷锋手中的枪口正对着伟大领袖。就这样,这个老农成了现行反革命。

时隔多年,回首往事,一些知青在谈及插队生活时,常常会说青春无悔,我却无法苟同。我们在最需要汲取知识的年纪离开了学校,在长身体的时候得不到营养,吃不饱饭;在世界观形成之际被不断洗脑;在本应为社会有所付出的岁月,卷入动荡的年代,折腾生命,荒废青春。我们干了那么多幼稚荒唐的事儿,也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时光,怎么会无悔呢?记得画家黄永玉说过,"文化大革命"是一出非常有趣的戏剧。遗憾的是票价太贵,那是多少的光阴、生命、血、眼泪……

他说得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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