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劳动记忆

汪曾祺说他不大喜欢袁枚，因为他写的《食单》上的好些菜的做法是听来的，他自己并不会做菜。可见在美食大家眼中，要真正懂食物必须自己会做。但和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我从小就不大会做家务，更遑论做菜这种高难度家务了，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朴实的父母认为必须创造一个能让孩子100%将精力投入学习的环境中去，而且我爸还坚定的秉持着“书都能读好，岂有菜做不好之理”这一理念，殊不知这真的是两种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天赋，因了父母的这种关爱，基本上我的少年时期就成了“君子远庖厨”，实实在在只做了一个读书郎。但偶尔，爸妈还是会看不下去，作为工人阶级的后代怎么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必须去厨房接受一下劳动改造，因此也有了一些有趣的厨房劳动记忆。

晒酱瓜

我家的酱瓜是用生瓜腌制而成的，生瓜是葫芦科植物，夏季采收，通体碧绿，有胳膊那么粗壮，只做腌制之吃。生瓜买来之后，洗净，加盐腌制一下去水，晒干，放入豆瓣酱中腌制，再直晒一阵即可食用。我的工作就是去晒生瓜，那时候我家路边常年有几根水泥管子放着，三伏天的大太阳底下，把生瓜一条条放在水泥管上晒，中午过后，我就从家里跑下去，将瓜再翻一面，暴晒一天后瓜就干了，可以入盆腌制了，将瓜埋入豆瓣酱中，加点白糖，盆上再用纱布盖住，再晒上一两天就可以吃了。酱瓜极讲究吃的时间，平湖话称为“性头”，腌制时间太短瓜太生，太久则瓜硬而老，只有那正在“性头”上的酱瓜，从酱盆中取出，洗净上面的酱，瓜体透亮，呈咖啡棕色，一口咬下，又脆又嫩，咸甜适口，让人口舌生津，再配上白粥，白粥的淡衬出酱瓜的鲜，酱瓜的鲜又吊出了白粥的米香，一碟酱瓜能下三碗粥去。暑假的午后，奶奶总是喊我可以去把瓜翻一面了，偶尔忆起，那个跑下去的我似乎就在昨天，可其实距离当年那些烈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距离奶奶离开我也已17年了，我很想她，想告诉她没人做的酱瓜比的上她做的。

剥蚕豆

和我熟悉的小伙伴都知道我最爱吃的一样蔬菜非新蚕豆莫属了。蚕豆有很多种做法，嫩的时候炒着吃，老蚕豆可以发芽煮熟做下酒菜，也可以炒成酥蚕豆，可以做油酥豆瓣，还可以做豆瓣汤，做法实在是无法穷尽。但其中最最好吃的，必然要属新蚕豆了。袁枚的《食单》中写道，“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一般在清明前十来天，蚕豆就逐批可采摘，吃新蚕豆的时间极短，清明过后，蚕豆就会快速老化，并且天越热老化速度越快，所以这是一种必须踩准大自然的节奏才能吃到的食物。好吃的新蚕豆要一早从农田里采摘下来，中午或晚上即下锅上桌。每次剥蚕豆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安徒生童话里“一个豆荚里的五粒豆”的故事，想象这些豆子会不会和故事里一样，飞到这世界不同的角落，生出完全不一样的命运。蚕豆的豆荚是毛绒绒的，豆荚里的豆子个头依次减小，新鲜的蚕豆一般只有食指盖甚至小指盖的大小，蚕豆极嫩，皮也极软，指甲轻轻一磕就是一道印痕，蚕豆还有个有趣的玩法就是可以做“美国大兵”，蚕豆嘴朝下，扣去下部的外皮，露出的豆芽和豆肉成为鼻子和脸，留下的豆皮就像是钢盔，侧面看，就是一个鹰钩鼻的美国大兵。蚕豆与咸菜一起炒熟即可，正当时节的蚕豆极嫩极嫩，连豆皮都是软的，口感柔嫩清香，满满都是初春的气息，文字不能表述其所妙。蚕豆一旦长大到大拇指盖大小的时候，皮就开始发硬，口感就出现绵密之感，价格也直线下降。近些年，家里人开始把时鲜的蚕豆剥好，放在可乐罐里密封好再放入冰箱冷冻保存，秋冬之时拿出来再炒，说是一样好吃。但挑嘴的我必须要说，这样的蚕豆不仅没有春日蚕豆之妙，还吃出了一种强留的冷冻感，有些事，必须在对的时节才能做，非人力所能强行挽留啊。

做蛋饺

蛋饺应该是我小时候学的最有技术含量的厨房食物了，很多人看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都不相信我会做蛋饺，但我真的会做，且做的不错。打几个鸡蛋，加少许淀粉搅打做成蛋液，火开到最小，锅子稍稍加热，拿一小块棉花蘸取猪油后均匀抹在锅上，取一勺蛋液在锅上铺匀，待蛋液成片后加入肉馅，再将蛋皮对折，用铲子使上下蛋皮粘住，一个蛋饺就完成了，煎蛋皮的时候，会发出轻轻的滋滋声，香气在整个厨房飘逸，直勾的人饥肠辘辘的。蛋饺可以红烧，可以蒸，也可以做汤，既有蛋香，又有肉鲜。一盆蛋饺做成，颜色金黄，像一个个个元宝，煞是可爱。今年疫情期间，又心血来潮的做了一碗，虽然卖相比不上市场卖的规则，但口感绝对超过市场卖的。在外求学工作那么多年，口味发生了很多的变化，但是碰到这些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还是依然要选择那最初的味道，吃着熟悉的味道，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回到了家里，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家是唯一的城堡，回家就是回到最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