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的故事

阿香，是广东人的叫法，98年来到广州做清洁工，当地人叫她阿香。我很少去想到要去了解她的故事。后来有一天她生重病了，可能来日不多，才想到她的故事。当我敲下这些字时发现原因还不够精确。去年，我因为工作压力被医院测试诊断为患有焦虑症，可能轻度抑郁。后来他接受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那天晚上，妻子和孩子都睡了，他起来穿好衣服做在沙发上，想到过去一些人、一些事，流泪了，他终于流泪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流泪。流泪是哭吗？他觉得不是。这是一种轻松地期待已久的泪。

时间神奇，很多年前他就发现，但没有想到时间有如此神奇。今天我39岁，那天晚上，他突然想到，原来阿香生下他的时候，才20岁，原来患上鼻咽癌时，她才37岁，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些。发现用年龄这条线重新去梳理长辈的故事，他似乎被电击中了一下，突然不一样了，具体哪些不一样，他能说出来一部分，但又感觉不能说出全部，具体是哪些部分收不出来，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莫名，不知是否说的就是这些。

阿香出生于63年，比我大20岁。她排在第二，前面有个姐姐，后面有三个弟弟。在她六岁左右，父亲去世，母亲把他们几个带大。对于他的父母亲，我了解的就更少了，我只知道母亲叫肖家幼，对我很好。83年春节前，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同一个镇的李细化（我不确定他的名字是不是这样写，也不知道他出生哪一年），关于他的故事，38年，我几乎一无所知，也从没去打听过，直至去年我在接受心理咨询时，咨询师说要接上根，我才第一次有冲动想了解他的更多信息，但能记得的人很多已经去世，好些也已经变老了，毕竟人生没有几个几十年。83年春节，他们结婚，去年在跟阿香核实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领过结婚证，办了两桌饭，就算成家了。83年二月初八，是一年一度镇上最热闹的日子，会把328国道堵的水泄不通，几乎全镇的人都会去，镇上几乎所有农产品都有卖，买猪买牛，买家里用的几乎一切产品，镇上人挤人。阿香提前一天回娘家了，李细华希望家里招待好一些，毕竟是娘家来的人，他们也会来赶二月八。听说柜子里菜不多，也有人买了几个菜，但具体情况怎么样，在场的人都没有说。听说细华和他父亲吵了一架。后来他上楼喝了农药就往后山顶上跑，她母亲准备追过去，父亲说不用追，如果他死了，我用命来抵。当天上午，阿香还没有到，细华就死在去镇医院的路上，放在路边的竹椅上。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埋了。“一共就四十天，从结婚到死，后来我也没有去过，不知道怎么埋的，”那时，阿香已经怀孕快五个月了。当时阿香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此前从没想过。听姑姑说，阿香跟细华的关系很好，细华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是评为地主的缘故，他早就出去了，他念小学初中都是全校第一名，为人和善，做事勤快，队里的人都喜欢他，那时他在村里管账，生产队收工后，他晚上走十来多夜路跑到阿香家，两人手牵手。

四个多月过去后，阿香的孩子出生了，出生在同村另外一个人家里，他们结婚了，丈夫待她不错。85年，一个男孩出生了，87年，一个女孩出生了。88年左右，具体哪一年，似乎没有人记得清了，这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了，已经在村里上幼儿园了，那是他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细华的父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去世了（大儿子做了上门女婿），这是他们唯一的孙子，派人把这个小男子接走了，同一个镇不同村，相距十来里。我不知道阿香让人把这个孩子接走，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狠她吗？”咨询师问我。沉默。我不想去狠，也给她找合理理由，但内心我是恨的，对不起，我欺骗不了自己，直到现在，如果没有她的同意，我回被人带走吗？我会成为自己心中和别人眼中的孤儿吗？孤儿的生活是怎样，我知道。但太多的压抑或者潜意识的遗忘，很多画面记不起来的，真的记不起来了。你可以原谅自己的错误，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别人的错误，如果这是个错误。书记员犯了错误，有时我很生气，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童年有多长？我不知道，我的童年是被切割的，阿香的生命经历有几段，我不知道。

有一天早晨，小男孩在家附近玩，无意中碰见进城的阿香，阿香给了他零花钱，还在镇上买了橘子把他送过铁路，就赶车去了。小男孩望着那个背影，多想让妈妈留下来，多想自己也有妈妈。若干年后，小男孩学到《背影》，三十多年过去了，小男孩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小男孩，但他还记得那一幕，或者直到离开人世间，他也还记得这一幕。

我不知道小男孩不在身边的那几年，阿香经历过什么。那时，对于小男孩而言，就是永久的离开了那个家。没有人告诉他，人老了会死，爷爷奶奶也会死，如果他们死了，谁来抚养他，从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些。92年，小男孩小学四年级，上着《家乡的杨梅》这篇课文时，教师窗户上有人，告诉他爷爷去世了。他开心的，因为在葬礼上，他可以看到阿香了。阿香来的那天，放学下着很大的雨，他脱掉鞋打着赤脚一口气跑到家，为了能早点看到阿香。葬礼结束后，生活依旧，他跟着奶奶生活。几个月后，奶奶中风瘫痪在床，后来被接到姑姑家，他被人带上镇上一户人家。为什么带过去，直到2021年他询问姑姑时才知道。在镇上住了几个月，一个周末的早上，他一个人来到阿香家门口就再也不肯回去了。就这样，他又回到了阿香家。

98年，阿香跟随丈夫来到广州打工，担任小区清洁工。2000年，诊断为鼻咽癌。同年，二弟因癌症痛苦难受选择在家中用一个带子悬梁自尽。阿香也病情严重多次收到病危通知书，为了治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并欠债，后来总算稳定下来。当时她最放下不下就是自己大儿子能否念完大学。几年后三弟也因癌症选择在同一个位置用同一种方式自尽。勤劳善良。17年，阿香检查出直肠癌，动了大手术。三年后复发。去年病情加重。现在一天比一天严重。发现自己很难写下去，多次停留下来，能写出来的仅占想表达的很少一部分。

一个故事有很多版本，或许今年和昨天，与明天，就是不同的版本。很少把母亲作为一个朋友来审视，发现对她知之甚少。母亲病情家中后，晚上睡得不好，母亲已经几个月没怎么睡觉了，大概一个多月没有吃任何东西，几乎喝水也难以进行。难过，无力，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