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85岁的老太太在医院呼吸渐弱……

7月14日一天的心情都不好。

当天下午4点左右，突然接到老婆的电话，一位我们尊敬的亲人，85岁的老太太，在医院里快不行了。

老太太对我老婆特别好，对我女儿也特别好。去年女儿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老太太还执意拿了一笔钱给她。

每次回来，老太太都要给女儿做她喜欢吃的，有能力时自己做，没能力时吩咐人做。对了，女儿是在老太太亲自安排下，在她生前所在医院出生的。女儿叫她舅外婆。

所以，一接到在医院的老婆的电话，马上带上女儿，打的直奔医院。上到21楼，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儿媳都已经到医院了。

轻轻推开老太太的房门，安静而带有某种气息，床边摆满了这种机器那种机器，绿字红数，闪烁不停。

老太太戴了氧气罩，开始还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随着老人苍白的喉结蠕动，氧气罩艰难起伏。

我轻轻地在老太太耳边喊了一声舅妈，没有回应，只有旁边那些机器发出的声音。再一摸，老太太瘦削的脚已经凉了，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意。

脑袋突然闪过不妙。想起那年深夜，岳母在我家去世，我是看着她走的，最后几口气完之后，体温迅速下降，几分钟就凉了。我握着她的手，再也唤不回来。

今天的情况有点相似，不敢启口问旁边的人，于是找到值班医生，医生说，老太太已经不行了，现在是靠药物在维持。

心情有些沉重地重新回到病房，大家都围在老太太周围，没有人说话。我的眼睛也有点湿润，心里有点难过，脑里闪过与老太太相处的一些温暖细节。

机器上的数字，上去了，又下去了，终究还是下去了，永远停留在那一刻：4：50，14/07/2019。医生进来开始拆除机器，有人轻声啜泣起来。

就在几周前，我还到老太太家去过，彼时她刚从医院出来，满头银发，精致优雅，精神很好，平常很忙的儿子也回来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老太太爱吃的菜，老太太看着我，不停地劝我多吃一点。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她老人家家里时，老太太就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了。

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儿孙都很争气，很有出息。孙子现在北京，在世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工作。

老太太走的时候，她的孙子正在济南出差，没能赶上给奶奶送终，事情来得太突然，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遗憾？

想起一个夏天，是暑假吧，他爷爷奶奶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辅导他，他不听话的时候，就罚他背靠房门站一会儿，还陪他下棋。一幕幕应该在他心里。

爷爷奶奶是很疼孙子的，奶奶严格，爷爷慈柔。孙子也很爱爷爷奶奶，后来无论是去美国留学，还是留京工作，爷孙总要隔三差五通话视频，老太太对这点很满意，每当说起这些，老太太总是笑眯眯的。

老太太的身体不好，很早就从医生的岗位上退下来了。这些年里，她把我老婆当女儿看，从请保姆到保管存折，再到吃药就医，给保姆工资，都交给她，完全信任她。

只要一有事，或者感觉有什么事，她就会打我老婆的电话，哪怕是半夜里醒来，也会这样。老人总是孤独的。

她们亲戚关系好，老辈对小一辈从小就照顾有加，小一辈知恩图报，不讲价钱。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亲情。

老太太毕业于湘雅医学院，她很自豪，多次给我看过她青春时期的学生照，年轻时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人精致漂亮，一点不输今日小花。

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老太太对保姆还是有些挑剔，不知道她至今换了多少个保姆，应该是有不少了。

卫生、勤快、会意和金钱，都是老太太很在意的，有时候甚至保姆多吃了几筷子，她都会跟我老婆嘟哝几句，事没做什么，吃得那么多。

这里没有腹诽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觉得老人的心思难猜，做老人苦，为人子女难。

这些年，光是为老太太找保姆的事，故事都不少了。好在表哥和我老婆从没有违逆老人的意思，她坚持要换的都换了，只要老人顺意就好。

这一点，老太太虽然偶有微词，但大体上应该还是满意的，将心比心，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保姆。在这一点上，老太太没有受过什么折磨。

老太太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诗词也写得不错，大概是她老人家也视我为文化人的缘故吧，她曾经向我几次出示过她的这些宝贝。

我记得，她在湘雅读书时的照片，和一些诗词，上过长沙晚报，有些是记者找上来的，有些是老太太自己投稿的，老人都精心收藏着。

那里有她的青春，她的秘密。没人或者碰到我的时候，老太太会拿出来翻翻。一切过往，或者凝结在纸上，或者收藏在心里，或者干脆飞远了。

老太太对自己的身体很在乎，一旦有个病痛，她感觉不好的，一定是要去医院的。在那里，她才放心。好在，表哥细心，专门给老太太买了医院隔壁的公寓，下楼就是。

老太太是医院的常客，她本人是西医，有些迷信西医，偶尔去她家里看她，房里闻不到丝毫煎中药的味道。其实，她已经去世的老伴就是在中医院任职的。

老太太一生与老伴非常相爱相得，但骨子里各自都还是有所保留，给对方留一点空间，这大概也是夫妻相处自在的哲理吧。

最近几天，我听老婆说，老太太在医院里总睡不着，她老絮絮叨叨自己得了贫血病，手里积攒了很多安眠药。

大量吞服安眠药，能够使她安静下来，也可能伤害了她。

上周五，老婆带我女儿去看了老太太，彼此还有说有笑的。照看老太太的阿姨也说，老太太早两天还跟她说，离活到90岁只有4年了。没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别。

老太太虽然常年疾病缠身，但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医院里，都没有受过什么大的痛苦和折磨，这对老人是大幸，对子女何尝不是。

自身条件不错，加之子女孝顺，儿孙出息，自己能够漂亮且有尊严地活到85岁高龄，老太太应该是没有遗憾地离开的。

她的走，对她是超脱，对子女是解脱。这样一种告别，每个人一生至少有一次，无处躲避，问题只在于，堪还是不堪？

每一个作父母的，或许临终的时候已经无暇或者无力考虑这个问题，但每一个子女，都必须面对和思考这个问题，并有所准备。

老太太走的时候很安静，很干净。在医院换好干净衣服后，我们一家三人都跪拜了老太太，但我没有去殡仪馆向她作最后的告别。

愿天堂里没有病痛，没有怨尤。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老婆向女儿作出了很好的榜样，她一直非常善良孝顺，无论是对她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是像老太太这样的长辈，她宁愿付出，始终如一，无怨无悔。

我还要感谢我的女儿，把她妈妈的善行一一看在眼里，并且已经在像她妈妈那样做了，回来一般会去看望老太太，就是好的开始。但愿善心在她身上萌发，终长成一颗怡然他人、自洽自如的如盖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