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为什么而活？

　　人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缩小了，就变成：我为什么活着？

　　最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焦头烂额无言以对。

　　回想起来，在记事以前，是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那时候活着的唯一理由，是父母让我活着，父母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孩子好好活着，担心他/她冻了热了饱了饿了，尤其担心他/她睡着的那一刻是不是会突然醒不来了。所以，父母的爱，大概是我那时活着的唯一原因。没有他们，我肯定活不了。

　　有了记忆的孩童时代，只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存在着的，要吃，要喝，要玩，要动，要一切自己能看到的触手可及的东西，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活着。如果要给个答案，那时的解释恐怕就只是因为我有饭吃，所以我活着，没被饿死。

　　再大一点，活着的意义还来自于父母的笑脸和兄弟的依赖。我如果看到父母很开心的样子，赞许我的行为，看到兄弟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地高兴着，我会觉得活着是好幸福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我做错了事被批评，就会觉得暗无天日，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对着门板或者墙壁之类的东西发愣，直到被大人发现哄一哄，才会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那个年纪不容易想到死，最多想到的就不过是离家出走，让最亲近的父母急去吧。但问题在于不知道离家出走后吃什么睡哪里，所以这个想法也多的只是在心里过一过，不去实施。看来人的思维能力不在于年纪大小，自幼就懂得生存是第一要义。

　　对于死亡第一次有概念，是一个记不清名姓的远房姑父的去世。他是得肝腹水走的，最后的日子里骨瘦如柴腹大如瓜，空空洞洞的眼神里却充满着对生的渴望。跟着大人前去探望的时候，大人本是不让我们这些孩子进房间的，怕有阴影。但是我太好奇，趁人不注意溜了进去，结果看到的景象果然一辈子都难抹去，突然就明白了人有一天会不在的，很难看地不在了，活着的人会哭，可是没有谁会奢望着把他哭回来，只是图个自己的心理安慰。他的亲属，很悲痛地哭过之后，办过丧事，该干吗的还是干吗，时间依然往前走，没有人停在原地一直等他。他的妻子，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满孝后也就改嫁了。我从来没有跟大人说过，但是心里一直很替他遗憾：他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没有人能陪着他呢？然后就想到自己，是不是我死了，父母伤心过后，还是会活得好好的呢，因为他们还有我弟弟呀……

　　于是明白，爱是多年以来我活着的原因，可也许并不是唯一理由，因为没有谁的爱，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多年以后，看到一篇文章，讲一对少年相互倾慕，男孩替女孩画了一张像，刚刚互相表白完的时候，女孩突然好奇外面的世界，跟着神仙去看了看外面的山、海、城市和乡村，回来以后被一个小男孩看见，说，姐姐，你跟我爷爷画里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结果，神界一天等于地上十年，当年的男孩已成两鬓斑白的老人，儿孙满堂，因为他以为当年的女孩死了，却没想到当年的女孩几十年后回来，还是当年的少女模样。那是一个关于男女、生死和永恒的奇妙诠释，可能有为爱终身不嫁的女人，有望夫石，但是极少能有为爱终身不娶的男人；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活着的时候很爱，可是一个死了，另一个还要活着，就得有正常的生活；爱的时候是很爱的，一个不爱了，另一个的很爱就变成了笑话；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就只有变化。

　　那一刻就理解了那个远房姑父的妻子。干净纯美如文章中的少年情侣，彼此都留着对方最美的时光印象，还禁不住死亡的洗礼而选择忘却；更何况看见了丈夫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的美可言的模样，纵然她有千般情结万般爱意，也会选择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参加工作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工作这件以前从来没干过的事。读了那么多年书，终于学以致用了，可以让领导和同事看见我是多么的有能力，是一件很让人兴奋鼓舞的事情。直到后来工作变成常态，又发现工作中有许许多多的龌龊，才冷了一颗心。后来到了深圳，有半年多的时间，活着是为了工作，因为工作可以让我活着，这种逻辑与之前有了本质的不同，不再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激情。儿时的许多特立独行的梦想，都化作了融入社会的必须，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生活，形成了固定的圈子，在这个固定的群体中与大家一样，吃饭，穿衣，结婚，生子，消费，投资，互通有无，互相鼓励，一起看许许多多的生活故事，共同见证彼此的成长与老去，共同体会人生的本质和真谛。

　　在这种常态的生活中，我忘了之前领悟过的人为什么活着的道理。我的理解变成了，不管生活怎么平淡乏味，只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看日出日落，不愁吃穿，内心就充满了宁静与幸福。而人生的这一场戏，就如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总有人不按游戏规则出牌，总有人中途变卦或者被罚出局。常态被打破之后，对于受到伤害的人，很容易就把游戏规则的问题上升为人为什么活着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问：人为什么活着？或者是，我为什么活着？

　　为了别人？为了工作？为了爱情？为了孩子？为了社会？为了自己？

　　似乎都不对，没有一样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支撑这个命题。即便是为了寻欢作乐地享受人生，也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问过极孝顺父母的，说是为了父母也得活着；问过把工作当全部的人，说是工作才是最靠得住的，得活着；问过热恋中的人，说是为了对方得好好活着；问过有孩子的人，说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吸引力，为了孩子也得活着；问过热衷解放全人类的人，说是为了研究如何让大家更好而活着；而问过什么都没有的人——父母去世、失业在家、爱情不再、也没有孩子——说，相信自己将来什么都会有的，为了自己明天能更好，所以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站在20楼的窗台边，迎着大风看夕阳，看着深南路上玩具一般的车水马龙，想象着自己像长了翅膀的天使一样飞下去，想着吓到过往的车，想着偶尔看到的交通事故现场被蒙了白布的身体，想着人世间轻飘飘的灰飞烟灭，想着地球照样变暖，人们照样吃饭、欢乐和悲伤，想着几年以后谁也不会记得我曾经来过，而我，却要像一个朋友说的那样，日复一日千百次地重复张开翅膀飞下去的天使画面，我突然觉得，人，好的时候可以随便为了什么都能够活着，坏的时候，只是为了怕死而活着。

　　有句话不是说嘛，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存仍然是思维里的第一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