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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乾隆年间的事情。这一年是乙卯年,这一天正是八月五日,苏州虎丘半塘走着两个衣冠如雪的读书人。领头的那位,看着要比后面那位年老几岁,他紧紧地拉着后面那位的手,好像生怕他半路上飞了。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做“温冷香”的名妓家里。
那位年轻的士人,就是沈复。今天,他是随着自己一家人到虎丘秋游的,偏偏在路上遇到了朋友,而朋友不顾他的反对,一心想带着他去访名妓温冷香。
到了温冷香家中,沈复注意到: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会写诗的才女已经三十多岁了,而她的养女憨园只有十六岁,亭亭玉立,美得好像一泓秋水。既淡雅,又闲散,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让人目眩神迷。他略作酬答,便知道在温冷香的教育下,憨园已经会写非常好的诗了。这样的美人,谁不怜惜呢?
那也是雏妓憨园第一次见到沈复。后来,她跟着沈复一众人雇了一只小舟一起去游玩山水。舟行到半路上,遇到了沈家的船,他们两边互相问候之后,决定一起弃舟登岸,游赏名胜。
憨园留意到:沈家这边,有沈复的母亲,是一位威严的老太太,还有一位年轻和气的太太,是沈复的夫人,大家都喊她三太太。憨园知道,在这些有地位的大家闺秀面前,自己不可造次。她一心一意讨着这些女眷的欢心,尤其是那位三太太,她好像也很喜欢自己。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三白,你陪着张先生,把憨园留给我好不好?”
憨园听见三太太这样对自己的丈夫说,不禁心里头微微地笑了。这些女人的办法,她清楚得很,表面上是在跟自己亲热,实际上,生怕自己的丈夫多看年轻姑娘一眼。
可是憨园想不到,当天晚上,在沈家的闺房中,发生了这样一席谈话。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夫君啊,我已经跟憨园说了,让她明天到咱们这儿来。我早就知道,你想纳个妾,你放心,让我慢慢儿地跟她说,我已经看好了,她就是做你小妾的最佳人选!”
沈复:“哎,别,淑姊,你疯了吗……”
这位“淑姊”,沈复的妻子,其实跟沈复同岁,比沈复大十个月,不过,她是沈复外婆家的表姐,所以沈复从小就唤她为“淑姊”。
十三岁那年,沈复随母亲回外婆家,听到芸娘做了一首“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很喜欢芸娘,就跑去求母亲为他们二人定了亲。他们十八岁那年成婚,如今已经是三十三岁。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这世上的姑娘啊,我也见过极美的,可是还没有哪个,像憨园这样,不光是美,还这样文雅。这样的一个人儿,竟然沦落风尘,这实在是太可惜了。让她来咱们家,给你作伴不好吗?你这样英俊又风雅,体贴又知疼知热的一个人,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复:“淑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了?我是个穷读书人,你跟我在一起,你最清楚,虽然爹爹做个小官,可现在咱们家的情况,也就是勉强过日子而已,你看看憨园那样的人,她穿的什么,戴的什么,不是富豪人家哪能娶得起?再说,咱们夫妇伉俪正笃,为什么要来个外人呢?”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你别管!这是我的主意,是我喜欢那姑娘,你喜不喜欢不要紧……”
第二天开始,芸娘果然跟妓女憨园越走越近了。猜枚饮酒、划拳行令、赏花看月,甚至结盟为姐妹。
有一天,当沈复从外面回到家,看到憨园从房间走出来,胳膊上戴着芸娘的翡翠钏,她抬头看到了沈复,脸顿时羞红了。沈复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果然,芸娘告诉他,憨园已经应许了这门婚事,并收下了信物,早晚会来他家做小妾的。
芸娘的贤惠,是远近闻名的。她不仅精于女红、厨艺,而且常常会有奇思妙想,让生活当中的寻常小事变得妙趣横生。
有一回,沈复和朋友们去远的地方游春,想在园子里喝暖酒,不想下馆子。芸娘就想了个温酒的办法,她雇来一个买馄饨的老汉,让他担着他的馄饨担子,跟着一起去。到了地方,馄饨担子上面锅灶俱全,芸娘早就给大家备好了小菜,老汉把小菜拿出来,装进砂锅里一起在馄饨挑子里来热,一行人因此就有了暖酒烹肴,吃得兴高采烈。
在野炊器具发明出来的几百年前,芸娘就已经有这样的创造了,她真是一个生活大师。
说起芸娘对沈复无微不至的照顾,其实,早在少年时期就开始了。当时啊,还发生过一桩小风波,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芸娘对沈复的情意。
芸和沈复定亲之后,有一回沈复又去外婆家,这天晚上,沈复给堂姐送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沈复觉得饿了,可是佣人们只给他拿过来几块枣干之类的甜点。沈复尝了一口,觉得太甜,吃不下。这时有人在牵他的袖子。沈复回头一看,是芸娘。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嘘,别说话,跟我过来。”
沈复跟芸娘到了她的房间,芸娘从床后的橱柜里拿出来了热腾腾的粥和小菜。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我猜你回来会饿的,这些是早就备好的。”
(突然响起敲门声,敲门声甚急。一个男人在门外喊着:“淑妹!快出来。外头放烟花呢!”)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玉衡哥,我已经睡下了。我就不去看了。”
玉衡:“哟!三白在这里啊?好啊淑妹,刚才我说饿了,问你要粥,你说没了,怎么这里还有?我知道了,你给你丈夫留着的,只给他吃,不给我吃。你这么小,就知道疼丈夫了!”
少年的芸娘偷偷藏粥给自己未来的夫君,两人一起长大,成为夫妻之后,也一直伉俪情深,心有灵犀。
夫妻间有着这样深的情意,为什么芸娘还要给沈复纳妾呢?那是因为她太爱沈复了,像芸娘这样的人,她在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也许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吧!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所以就应当同憨园这样一等一的美貌女子发生爱情。
憨园的事情还没有落定,便发生了另一件事。
有一天,在外跟随父亲做官的丈夫写信回来,说,很想为父亲找一位家乡的女子,说家乡话的,过来照顾父亲的生活。芸娘心里明白:这是公公想要纳一个小妾了。对此,孝顺的芸娘不敢有任何疑问,立即为之寻找了一个姓姚的姑娘。而姚姑到了公公身边之后,事情很快让婆婆知道了。这件事在家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母:“你一个做媳妇的,你给你老公公找什么小老婆!你要是怕我这个老婆子心里太痛快,生怕我死的慢,你拿把刀劈了我可好?”
为了让婆婆消怒,对公婆千依百顺的芸娘给丈夫写信,让他想办法把姚家姑娘送回来。孰料信被公公拆阅了。
沈父:“你的媳妇悖谬以极!我已经让家里管事的奴才专门回苏州骂她去了!反了天了!什么玩意儿!妖妇毒妇,其心可诛!你要是拦着,你们俩一起滚出去!”
沈复星夜兼程,急忙赶回家中,生怕家人刺激芸娘。恶仆申斥过芸娘后,他们夫妻便被驱逐在外,独立生活了。他们失去了生活的资本,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穷。而憨园,自然也嫁给了豪富之家。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夫君,夫君,方才我梦见了憨园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来……她明明答应了的。她倚着树不说话,就把她手里的帕子往我脸上一扔……好疼啊……打得我满脸都是血。我就醒过来了。哦夫君,她为什么辜负我……”
沈复:“快别想了。淑姊,那样娼妓人家,她自然要嫁给买的起她的人。你才是我心中万金不换的,你为了这事,病成这样……”
芸娘(万茜老师演绎):“我,我怕是不中用了……三白,我本来,一心一意要做一个好媳妇的……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爹娘不要我们,连你也被我连累成这样?这世界怎么了,三白……”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芸娘含恨而终了!因为爱,她已到达了庄子所说的“至人无己”的境界,可这茫茫浊世,毕竟容不得这样一朵彼岸花。
假如对之进行心理分析,我们发现,从小支撑起家庭重担、照顾母亲和弟弟的她,养成了以他人为中心的“讨好型人格”,甚至不惜损伤自己,以求得他人的满意和认同,如果用我们现在的视角来看,也许反而是这样的特质,让她过不好这一生。
不过,在很多男人眼里,芸娘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妻子,林语堂称芸娘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对于芸娘,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