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社会学板块第一讲，我是孟庆延。
如果你听过张笑宇老师的政治学板块，你应该就知道，他用了两讲的篇幅，专门讲了平等和自由。那么，为什么我还要把这一对概念再提出来呢？因为我特别想告诉你，平等与自由不仅是现代政治的重要价值，它也是现代社会逃无可逃的终极魅惑。
【平等和自由是一种魅惑】
什么是魅惑？就是我们相信有一些事物是美好的，是值得追求的，比如公正、平等、自由这些价值。但是呢，在追求的过程中，又总觉得似乎很难完全实现，而且还经常给你带来种种困扰。就是你爱得要死，却永远够不着。
教育是现代社会弥合人天然不平等的最重要机制，相比于传统社会，今天的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这是受法律保护的，这也得益于“平等”理念。但是啊，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这种平等并不能满足大家，今天对教育平等有了更高的追求，比如，我们常说教育要实现公平，也为此做出了巨大努力，比如为了缩小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差距，各地都在推行就近入学政策，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差距真的缩小了吗？事实告诉我们，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催生了择校热，学区房现象，寒门反而更难出贵子了。教育不是人人平等吗？再比如，我们常常呼喊自由，但是在现代社会，我们处处感受到的，都是限制。我们在生活中，要听父母的；在工作中，要听老板的；在网上，还要听平台的，就连在号称最自由的美国，大众和政府却因为戴口罩的自由问题发生了争论。
你看，平等和自由给了我们多么美好的许诺，但现实世界中，却都是那么触不可及。而且，我想告诉你，这个许诺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它只能是个魅惑。所以，问题来了，平等和自由带给我们这么多的困惑，为什么我们不能真诚点，就承认它不可能呢？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魅惑”里呢？
【没有平等与自由就没有现代社会】
一句话，平等和自由是现代社会最核心的价值根基。没有这个魅惑，就没有现代社会。
在现代社会来临之前，人们生活在狭小的空间范围内，在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是血缘、家庭出身、性别等各种先天条件，传统社会还给这些先天条件赋予了一大堆伦理意义。人们几乎从一出生就已经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天花板”。有了“父为子纲”，那么你大概率的命运就是子承父业，你和你父亲之间，不可能也不需要平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决定了你在婚姻上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女性要么是战争的战利品、要么是联姻的牺牲品，在“夫为妻纲”的伦理中，也只能是男性的附庸。简单来说，传统社会从本质上规定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同时也否定了每个人的人生可能性。
直到现代社会来临，这些才发生改变。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生产的提升，人们打破了过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态，你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与陌生人进行交换，才能维系生存。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跟更多没有血缘关系、同乡情谊的人打交道，建立新的人与人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形成交易而不是暴力掠夺。那要怎么才能建立新的秩序呢？自由和平等就是这个秩序的必需品。而它们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刺激技术的发展和进步，给现代社会的发展更多可能性。
你看，自由和平等，虽然是伟大思想家发明的价值概念，但更是现代社会正常运行的必要条件，它帮助我们突破了传统社会的那些先天限制，成为了现代社会普遍的价值根基。可以说，没有平等与自由就没有现代社会。
那平等与自由如此美好和重要的价值，为什么就成了魅惑呢？为什么它们看上去很美，你很想要，但为它们辛辛苦苦，你却似乎总是一无所获呢？
【魅惑的诞生：对平等和自由的误解】
还是回到开头子女教育的例子。现代社会提倡教育平等，但事实却是，有学区房才能上好学校。更残酷的是，哪怕你和我都买了学区房，但是因为买的人太多了，学校又容纳不下，只能通过摇号决定入学名额，所以你摇上了，我没摇上，你家孩子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我家孩子却只能去教育水平一般般的学校。这平等吗？一点也不平等啊。
要理解这些，你先得明白平等的本义。平等有无数定义，但是请你牢记，在这些定义中，英国思想家约翰·洛克的定义是最为准确的。他是这样说的：人是上帝的造物，因此每个人从出生就都具有同等的“权利”（right），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权利来使用上帝所赐予我们的自然资源，以此实现种族延续。
你仔细想想，这是在说你有学区房我也必须有吗？是在说你的孩子上了北京四中我的孩子也必须上吗？显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在于，父母在“制造”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和我们商量。所以，你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环境，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基因序列，就好像有些人怎么吃都不胖，有些人喝凉水都长肉。人与人之间的先天性的差异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这是我想要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平等不等于平均，它绝不是“别人有什么我就必须有什么”。洛克说是平等是权利平等，也就是说，无论你出生在何种家庭，性别男女、肤色如何，你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也都有同等的接受教育的权利。但你只是拥有平等的权利而已，怎么实现它，实现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各自的造化。因此，平等只是人“生而为人”的最低保障线。
当然，上面我说的只是平等的抽象“道理”，而现代社会的厉害之处，就是一直在努力把这种“抽象”的道理落实成为具体的制度，真的让每一个人都有平等的实现权利的机会，于是机会平等就诞生了。什么是机会平等呢？就是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通过制度、政策与标准的制定，尽可能使社会成员在面对稀缺资源的情况下有同等的竞争机会。简单来说，每个人都有学上，这是权利平等；但当我们面对是否可以上北京四中这样的“稀缺学校”的时候，就是机会平等在起作用了。权利平等是人之为人的天然正当，机会平等是面对稀缺资源时的公平机制。
机会平等的典型，就是普遍存在于大城市生活中的摇号制度，每个参与摇号的人，在竞争稀缺资源时，都要具备同等条件和同等的机会。你看，其实有学区房才能入学本质上并不违背“平等”，相反，它是一种无可奈何又必不可少的存在。
知道了平等的本来含义，我们再会过头来看看，为什么如此美好的词汇会成为一种让人痛苦的魅惑呢？答案就是，我们不够清楚平等本来的含义。我们时常怀揣着结果平等的期待，却忘记了机会平等的本意。无论是权利平等，还是机会平等，本质上都是一种“起点平等”，而不是结果平等。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的中小学都具有一样的师资水平，但应该确保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机会；我们不能要求每个陷入司法纠纷中的当事人都能请到最好的律师，但应该保证每个人都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法官也不能因为当事双方地位或者权力悬殊而戴上有色眼镜。
但为什么现代人会对平等有一种固执的误会呢？答案是，因为你的相对剥夺感。现代社会虽然允诺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性”，但它同时又是一个资源稀缺的状态，这就注定，权利每个人都有，但只能是少数人才能真正实现它。而那些没能实现权利的人，就会产生一种紧张和焦虑，在社会学中，这种情绪被称为“相对剥夺感”，它会促使人们忘记平等的本意，忘记机会平等的现实，而只想着“结果”的不平等。
所以，平等之所以成为魅惑，其实归根结底，是资源稀缺带来的“相对剥夺感”造成的，这种剥夺感让人们忘记了平等的本意，执着于结果平等的实现，结果让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痛苦之中。
说完了平等这种魅惑，我们再来看看“自由”。还是洛克，他告诉我们，人都有使用自然界赐予资源的权利，这个使用资源、改造自然的过程，就是“自由”的本来含义。这句话怎么说？比如，同样的自然条件，你用木头做出了一把椅子，我用木头搭建起了房子；你种出了水稻，我种出了麦子，这些差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在改造自然界的过程中充分施展自己的身体能力，充分发挥自身的创造力，正是“自由”的本意。
然而，自由的概念又不止于此。洛克还告诉我们，一旦资源有限而人口增多，那么每个人都可能以“自由”为名侵害他人的生存。如果是这样，那么社会终将陷入“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所以自由的使用要以不侵害他人为界限。没错，自由绝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有节制的自由”，并且不能为了实现“绝对自由”去侵害他人。
这就是自由的本来含义。但是为什么自由也成为了魅惑呢？表面看来，是人们遗忘了自由的本来含义，用无限自由去理解有节制的自由，但再往前想一步，为什么会有这种遗忘呢？如果说人们遗忘平等的本意是因为相对剥夺感，那么人们遗忘自由的本意就是因为人不受管制的本性。现代社会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因为自由给了你无限的可能性——言论自由、婚姻自由、择业自由等等的实现，处处显示出每个人的自由意志。然而，趋利避害、不受管制是人的本性，正因如此，我们会经常遗忘自由的内核是“有节制”。美国社会中那些反对在公共场合戴口罩的人，他们最大的错误，在于忘记了自由的前提是不侵害他人的生存权。
除了遗忘“节制”，社会的无形压力也是自由成为一种魅惑的原因。一个坚信要“嫁给爱情”的人，到了35岁还孑然一身，那他一定会遭到催婚，无论他内心多强大，都会在“自由”与“妥协”之间产生纠结，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社会”存在着一种内在的传导机制。每个人都是通过别人来认识自我的，这就是社会学中的“镜中我”理论。如此一来，社会中大多数人的选择会成为一种风俗、一种惯例甚至一种普遍状态，大多数人到了30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身边的很多人都是如此，你的父母、朋友、同学大部分皆如此，而你，和他们不一样，这本身就出产生无形的压力，当你与这些压力遭遇时，正是现代社会承诺的“无限可能性”遭遇桎梏的时刻，也是紧张产生的时刻。
【如何应对魅惑：独立】
说明白了平等与自由是现代社会逃无可逃的终极魅惑之后，你自然会问：那怎么办？我没有办法要求你不要产生相对剥夺感，也没有办法让你丢掉自己不受管制的本性，更没有办法让你对社会的压力视而不见，可是，平等和自由也是绝对不能抛弃的。所以，怎么办呢？在第一讲的结束，我要告诉你一个今天已经被忽视的，但却重要的现代价值——独立。
在我看来，独立才是现代人最重要的品质，它意味着我们长成可以自主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人。但是，这都需要建立理智与清明的前提之上。什么是理智与清明，就是对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身处的时代，有着清醒而理智的认识。这其中就包括认识到平等的有限，认识到自由的节制。当你感到不平等的时候，先想一想平等的本来含义；当你想充分施展自己的言论自由时，先想一想你了解事情的全貌和真相吗？其实，真正的平等，是你会从心底尊重骑手小哥和满身尘土的建筑工人，而不是“凭什么他有那么好的背景而我没有”的怨天尤人！真正的自由，是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以及这些后果对他人的影响，而不是“你凭什么管我”的暴戾之气！
这些，都需要独立、理智与清明。独立的意义，并不在于你究竟是在小镇生活还是在大城市打拼，而在于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总之，社会是人与人的联结。平等和自由，是现代人相互联结的基础。它们之所以魅惑，不是它本身的错，是因为现代人在这条通往无限可能的路上，走得太久太远，以至于忘记了它们的本来面目，这些遗忘，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你我无处安放的“紧张”。而独立，是我们应对这种魅惑、释放这种紧张，最重要的品质。
作为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为目标的现代人，你如何认识人的有限性？平等和自由在现实生活中对你产生过怎样的困扰？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或者加入社群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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