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一体》- 空朵

2021-07-11 11:40:34 1480
声音简介

本文作者:空朵。文字及图片均源自微信公号:matrix_2014,及网站念佛是谁 nianfoshishei.com垫乐:《天空之城 (吉他)》_ KARDIL


原文:

与你一体

文/空朵  写于2017年


“不可思议”本是佛家语,说的是有些生命体验过于特别,无法言说,亦不可以经由头脑去分析,正所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一个人的一生多少都会有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只是有些人经过了却又浑然地走开,有些人会停下来,于那不可思不可议之处向里窥探,混沌的生命于是开了一个口子,让日常的人得以窥见某些秘密。

七岁之前,我们一家住在一座老屋里。老屋是一个院落,大概是太爷爷或太太爷爷留下的家业。中间狭长的院子,也是天井,我们都呼它为“巷”(hang),小伙伴们经常说,我们到巷里去玩吧。巷两边各有两列房子,分别住上了三户本家,门和门隔巷相对。五六岁时的某一天,因为下雨,父亲在家睡懒觉,我便到对门人家去玩,玩着玩着,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父亲一人在家怎样了呢?便赶紧往回跑,到父亲床边却发现他正在床上奋力挣扎,不能动弹,嘴巴里发出模糊不清又焦灼的声音,不知在说什么。我赶紧跑到对面人家,喊来堂叔堂婶,堂婶一看,赶紧将父亲放在胸口的手拿掉,并将父亲拉起来,父亲便回过神来。堂婶说这是因为父亲将手压到胸口了,非常危险,她小的时候就有一个亲戚因为这样而离世了。


年少时不会深想一件事,事情发生了就过去了,慢慢的就忘记了。到了中年后,开始面对很多的生老病死、离别与悲伤,便喜欢思索生命的究竟,和它的来处去处,就又想起这件事。每每想起,脑子里总是一个旁观式的画面:似乎是很久以前,在南方,在一个青砖黑瓦的老屋里,天井四围的廊檐落下一条条白亮的雨道,雨声轰鸣又寂静,一个小小的姑娘在玩耍,玩着玩着却突然想起了父亲,便从一扇门跑出来,跨过巷子,跑进另一扇门,跑到父亲的床边……那一段距离,大约是两个生命最紧密切近的距离,生命与生命在那一刻风生水起,深深呼应。

十岁的时候,爷爷去世。爷爷离开的那个早上,非常平静,没有往常痛苦的呻吟。他将我喊到床边,告诉我去三姑姑家将三姑姑喊回来。三姑姑从小被人抱养,虽然养父母对她很好,但她对爷爷一直心有怨意。我心里有一点模糊的怀疑,爷爷忽然让我去喊三姑姑,是他要走了么?


去三姑姑家要经过一些村庄、山岗和田野,我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路看花看人看虫子,只专心赶路,也没有遇上那些拦在路上的大狗。快到三姑姑家的时候,经过了一片菜地,菜地里或许种了油菜,或许种了麦子,菜地与路之间是巴茅杆围成的篱笆。巴茅是南方常见的灌木植物,叶片如剑一样细长锋利,一般都栽在地边做防护之用,我不知它的学名叫什么。干枯后的巴茅硬杆既可以砍了做柴禾,也可以修剪以后插在地边做篱笆。当我经过那条篱笆的路边时,忽然发现有一根巴茅杆上一截手指长的斜杆在飞速抖动,如帕金森病人的手。我很奇怪,便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任何风,但就算是刮了飓风,这么短硬的一截枯枝,它也绝不可能是如此的动作啊。我将手指搁在那枯枝上,它便不动了,等我拿回手指,它又开始抖动。如此反复了好几回,我忽然想到了爷爷,觉得它一定和爷爷相关,便回过神来,看看四周,方觉刚才所历如同梦境,有一种看不见的氛围包围着我,像是鱼儿在深水里,那水将鱼和周围其他事物隔开了,几步之遥的村庄也很恍惚遥远,像在另一个世界。


我加紧步伐往三姑姑家赶,三姑看见我后也没有耽搁,便随我往家走。快到家附近时,一个老爷爷说:“你们来晚啦,人已经走了。”不过我依然认为他在开玩笑,并在心里暗骂他玩笑开得不得体。到了家门口,一看围了很多人,就知道原来竟是真的了。我走进屋里,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在嚎啕大哭,爷爷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不知是否知晓我回来了。后来我推算了一下时间,爷爷去世的时刻大约正是那根抖动的巴茅杆在向我招摇的时刻。


爷爷总共有六个孙子孙女,我是其中最霸道不听话的,但爷爷唯独疼爱我一人,总是无道理地庇护着我,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和他之间特别的缘分吧。爷爷的去世,我并不感到多难过,照常上学,跟同学高兴地玩耍,因为根本不知道一个人的离去意味着什么,且觉得爷爷一直是在心里的,并未离开。直到好些年我长大了以后,觉得自己有能力给爷爷买很多他爱吃的东西却没法给他时,才觉得非常悲伤。爷爷走时我不在旁边,但并不遗憾,大约就是因为他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跟我告别过了。我猜想三姑姑在那一天应该也原谅了爷爷,因为那一天她一定从爷爷喊她回家的举动里,感受到了生命天然的连接与不能断离。她终究是爷爷的女儿。

父亲老了以后,到了跟爷爷差不多的年纪时,看起来跟爷爷非常像。有时候我站在他面前,意识会有短暂的模糊混乱,觉得他似乎就是爷爷,或者爷爷变成了他,而我,是谁呢?是那个小小的女孩么?是现在这个人到中年的妇人么?我到底因何而来,活在哪里,和谁相关呢?


贾平凹写过一篇《父与子》:“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事,一个朋友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忽一日早上又见着了他,忍不住就叫了他的名字,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羡起这一种生生不灭、永存于世的境界吗?”

十二年前,我的儿子米小孩出生时,我同样经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刻。记得那天早上羊水已破,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时,之前所有的担忧、恐惧、不安忽然都烟消云散,心里无思无想,无悲无喜,“无事”得像水洗过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躺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着安排病房,听到人来人往的嘈杂,突然眼泪决堤一般,哗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到后来竟难以抑制,几乎要放声大哭,但却无关任何情绪,如同那无云的蔚蓝天空却在不停的下雨。下午孩子艰难地出生,医生将他的小脸在我的脸上贴了一下就抱走了。我又自发地哭起来。医生以为我是刚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才哭的,便安慰着我,但是我察觉自己的心里依然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波动与感慨,无贪无嗔无痴。后来好些年,我都在思索那眼泪因何而流。有一天忽然想到,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么,“有”的极致要如何呈现呢?不就只能是“无”么?那最大最深的情无从表达,是不是看起来就是“无情”的样子?而我的眼泪,便是那“无情之情”的产物吧?


后来回到病房,已经疲累到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就盹过去,又醒来说话又盹过去,但当医生将我的儿子抱到我身边时,我竟然一直盯着他看了两个小时。

情,是什么呢?来自哪里?我后来越来越觉得,生命若有连接,“情”便于连接处生起了,情就是连接与一体,是无法分离。我所喜欢的日本建筑家黑川雅之在他的《依存与自立》一书里写道:“我曾认真思考过人之情为何物,其实与依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我之中有自我所依存的自然。自我之中有自我所依存的母亲。”


可生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依存呢?只是这样血脉相连的纵向延续么?


三年前父亲的老年痴呆突然恶化,并发精神分裂,已闹得不可开交。我从北京惶惶地赶回家,经历了极为无助焦灼的心理与现实的困顿,于生命似乎又有些许洞彻。父亲病情稍稳后,有一天和朋友去爬山,山上一个野庙,被人修理了一番,大约作为敛财之用。我们到了庙里,因为不是初一十五,没有和尚,只有一个看门人在。庙里供着一个宋朝的肉身菩萨。想起父亲的病,便不自觉跪在了菩萨面前,闭上眼求菩萨保佑的那一刻,脑子立即空掉了,除了父亲,还有一连串的名字,一连串的脸庞,顺水而流一般流到我的脑海里,能叫出名字的,不能叫出名字的,亲近的和不亲近的,喜欢的和不喜欢甚至讨厌的,经常想起的和从未想起过的,所有这些人没有任何障碍地涌向我,我对菩萨说,请您也同样护佑他们吧。


我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良善”。想起平素所看之书,所听之言,惊觉慈悲果然是人人心里皆有的种子,而我只不过在某一个虚空无我的时刻瞥见了它。


平时喜欢抄《心经》,抄完后回向时,也发觉自己总会无意识地写上:回向给天下一切有情众生。我们之所以天然慈悲,是因为在最深的意识里,我们其实都知晓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非单独,而是在某种广大永恒里一体相依着,所以那所有挣扎和痛苦的生命,他们的挣扎与痛苦也同样是你的。也因此人到中年后,心里渐渐越发柔软,不再轻易讨厌一个人,也愿意祝福所有的人。

台湾诗人周梦蝶写过一首《善哉十行》,曾一读再读,感动异常,因为读到了生命一体的欢喜呼应。生命与生命本无距离,若终有一日我们得以赤裸相见,则我在此的每一呼唤,都会听见你即刻的应答,而若欲相见,只需心念一动,便得相见。


人远天涯远?
若欲相见
即得相见。
善哉善哉 你说
你心里有绿色 出门便是草。
乃至你说
若欲相见,更不劳流萤提灯引路
不须于蕉窗下久立
不须于前庭以玉钗敲砌竹……
若欲相见,只须于悄无人处呼名,
乃至
只须于心头一跳一热,微微
微微 微微 一热 一跳 一热

  周梦蝶 《善哉十行》


用户评论

表情0/300
猜你喜欢
若杨与你的耳朵

如果你长的不够帅或不够漂亮,完全可以用声音来弥补无须去整容。声音就是人的第二张脸。我喜欢听配乐朗诵,因为朗诵人的声音有魔力或浑厚,或温暖,或抑扬顿挫让你的心情跟...

by:若杨先生

与你

《与你》,讲述两个情感类小故事以讲述加议论的模式为主宣扬一种热爱生活的正能量

by:坚果FM

余温与你-与你的回放

是每早每晚的直播回放吖

by:余温与你_倾城

穿越时空与你相见

一部充满爱国情怀的原创精品多人广播剧,由清音古韵团队出品,欢迎大家收听、订阅、评论、转发,记得关注主播哦!

by:清音古韵

我与你

每个人都生活在双重世界中,一个是“我与它”的世俗世界,一个是“我与你”的灵性世界。

by:一汀读书会

书与你

由毛姆当年应《星期六晚邮报》之约所写的读书随笔集结而成,旨在为当时的读者提供阅读建议。毛姆以小说家的特殊才能为他笔下的那些大作家们描绘了简约而生动的肖像,并鼓励...

by:南京土白更堪夸

与你有瓜

娱乐八卦有瓜一起吃

by:猫眼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