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从容（015）旧朝遗老

《墨尔本的从容》   李蔚   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墨尔本哈默厅歌剧院
        的确，墨尔本有许多这样有内涵的地方，连名字都懒得起，连门牌都懒得挂，关着门，等人们自己去推开、发现、惊艳，然后曲折萦回。
        内修神奇，外饰无华。爱她的人，都迷恋她而且宠爱有加；不爱她的人，大可拒之于千里之外。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常被媒体朋友问到，墨尔本有哪些值得游客到访的地方。作为了解墨尔本的人，我回答起来常常是口是心非，充满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总觉得我的分享，会打乱墨尔本所需要的平静，和她对孤芳自赏这种状态的执著追求。一旦哈默音乐厅成为悉尼歌剧院那样被千人拍照和万人踩踏的旅游景点，我就是墨尔本的千古罪人了。那时候，在哈默音乐厅里听一段音乐或看一场剧，也许就再也没有剧场休息观众才敢清清喉咙的场景，再也听不到细针掉落地板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人们对艺术本身的敬畏……
        与墨尔本典型的低调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皇家展览馆，一座结构宏伟的建筑。它是为1880年的世博会而兴建的，方柱圆顶，外形有点像圣保罗大教堂。那个时代，因为发现了世界储量最大的金矿，墨尔本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城市，虽然离当时的世界中心欧洲万里之遥，却完全不能阻碍她的实力和雄心。墨尔本的皇家展览馆的穹顶和廊柱，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材料，以至于百年不倒。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经游历那个时代的澳大利亚，留下一段著名的评语： 
        再见了，澳大利亚。你是个新生的孩子，有一天无疑会成为南方的一位伟大公主。但你的版图太大，使你不再令人怜爱；你雄心勃勃，但又不足以令人尊敬。我离开你，不带一丝悲伤与悔恨。
        每次读到这段话，我都想起墨尔本皇家展览馆，也会联想起上海的世博会。老吐温的话，在不同的时代，可以说给澳大利亚人听，给英国人听，给美国人听，甚至给中国人听。
        盛极一时的皇家展览馆，在1880年世博会后，仍是世界所有重要展览趋之若鹜的地址。1900年澳大利亚建国，定都墨尔本，第一届联邦国会，也在皇家展览馆现址举行。这座建筑在百年岁月里，见证了无数历史性的事件。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皇家展览馆因为年久失修，面临被拆除的命运，后来因为墨尔本人的投票否决，幸存下来，得以继续承办各种展览和活动。本世纪初，她的后身停车场的位置，又修建了南半球最大的墨尔本博物馆，一座包罗万象的现代展馆。
       历史悠久的皇家展览馆并没有被改造成博物馆，然后成为一个只能瞻仰没有功用的空间。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展览在这里举办，以每年三月的墨尔本花卉与花园展(Melbourne Flower and Garden Show)最为著名。当然，这里的展览有些时候过于五花八门，从婴儿用品到狗用品，从古董到新婚，从折纸到缝被子，无奇不有，也再没有什么历史意义。
        皇家展览馆的侥幸生存，让她成为墨尔本城市中最有资格讲述历史的旧朝遗老。一百年前，她是最壮观辉煌的建筑，标志着财富和未来。一百年后，她前瞻卡尔顿公园，后瞰墨尔本博物馆，纪念着古典。那些支撑着拱形古典屋顶的梁柱有知，一定更怀念她俯瞰世博会和第一届国会时的风光。当日的震世雄心，在包围着她的现代建筑群中，已成为风干到模糊的回忆。

         我在皇家展览馆参加过几届花园展、书展、艺术博览会，甚至女儿的毕业典礼。每次参加活动，走进她的宽阔的厅堂，我都感受得到她的屈尊降贵和喧闹中的寂寞。

        一百多岁的她，是澳大利亚唯一的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建筑。别的和她同列世界遗产名录的，都是自然遗产，除了亿万年的石头，就是亿万年的石头，要么在海底为礁群，要么在沙漠里孤世耸立。
        只有她，仍像一个饱经沧桑却保持着优雅气质的女人，不辞卑微地为每一次聚会献出精巧的花园，为每一个活动披上华丽的新装。先历经成败，后坐观兴衰，神邈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