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从容》 李蔚 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墨尔本与马
参天大树，大片的公园绿地，电车的保留，加上市中心主要街道禁止普通机动车进入，令墨尔本市区空气清新，在街道上深呼吸不但不会损害健康，还令人心旷神怡。
空气中，没有弥漫的汽车尾气，最多夹杂了新煮咖啡的芳香，或是偶尔更自然原始的气味，那是马粪马尿的味道……
墨尔本市中心的街头，是可以走观光马车的。这些马车装扮得古典华丽，深得情侣和游客们的钟爱。观光马车也是孩子们的最爱，每个小朋友坐上去都会兴奋地和路上的行人挥手，俨然是快乐的王子和公主。友好的墨尔本人，也会像迎接皇室一样，朝马车上的孩子挥手微笑，甚至驻足为他们拍照。
观光马车踏步行进的路线，会经过皇家植物园、王子桥、艺术中心等地标。沿路马车走机动车道，开车的人们不得不放慢速度，老老实实地跟上马踏步的速度。神话中的良马快如闪电，人要骑着马才有飞行的感觉。人类自己学会生产电和汽车飞机之后，马儿的脚步反而成了最慢的，时刻提醒人们放慢节奏。
马车，曾经是全球人最爱的运输和代步工具。英国人发起工业革命后，一夜之间，马就失去了在全球经济上的重要地位。不过，汽车满地跑了，英国人依旧热衷赛马、马术等运动，勉强地维系着人和马的关系。马力仍是计量电力的标准，仿佛是英国人夺走马的神位，愧疚中用几条术语来补偿。还好，马这种天生优雅形体高大的动物，奔跑起来潇洒完美，让所有整形技术相形见绌，一切基因改造技术无计可施。马还有一个让基因改造技术无计可施的优势，就是吃得再多再好，也只会结实不会肥胖，因为它们除了爱奔跑运动，食谱也颇具极简禅风。马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仍可以入画，让人观赏。
拉着游客观光的墨尔本市区马儿，尽管善于保持身材和坚持禅食，但毕竟是动物，常会在路上留下些液体和固体的有机肥料，让墨尔本市中心清新的空气里平添让人掩鼻的自然气息。
好在，墨尔本人爱马，完全不在意马儿的味道。人们和马之间的情结，也是从英国祖宗那里继承的。
墨尔本市区在1850年后建成，是英国城市规划师的杰作，其中街道最早的宽度，就是以并排能走多少驾马车来决定的。大街是四驾马车的宽度，小巷则是一驾马车的宽度。
墨尔本在淘金潮时代迅速发展成全世界最富有的城市，每天成吨的黄金被运回英国老家，回来的船上满载着老家的各种物种，有马有树苗，还有库克船长乡下小屋的每一块砖头。树苗种在墨尔本的每条街道、每个乡村，砖头则按原样一块一块码起来，被安置在菲兹罗公园里。运金返回的大船，自然也承载着祖宗的各种精神遗产，包括英国的法律系统，文学与建筑，戏剧与赛马文化。墨尔本杯赛马活动，也就成为英国本土之外最让女王骄傲的赛事。
到了上个世纪初，墨尔本地下的黄金开采将尽，世界大战爆发，全球陷入大萧条时代。一匹叫作法拉(Phar Lap)的马，让绝望中的墨尔本人重拾希望。
法拉是一匹出身无名的黑马，三岁时出人意料地跑赢了1930年的墨尔本杯，后来离奇死亡，成为澳大利亚人尽皆知的民族英雄。在那个人离乡贱的时代，每个来到澳大利亚的人，都是背井离乡的移民。家乡的一切相隔千里之遥，陌生的土地上一切要重新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匹出身无名的黑马，头上没准儿就闪耀着幸运之星，有一天忽然勇敢地冲向胜利，然后死而无憾。
大萧条时代的颓废中，法拉把人们团结起来，帮墨尔本人支撑起对未来的幻想。于是，它的雕塑出现在墨尔本的赛马场上和国家博物馆里；它的故事，被编成故事，画成漫画，拍成电影。马能赢得的人间的荣誉，法拉都在死后赢得了。世界上没有哪匹马，像它一样被奉为英雄，甚至成为一个国家精神的象征。
法拉死后，它的身体被解剖，人们发现它的心脏，是普通马的两倍，更加相信它是一匹神马。它的表皮被制成标本，摆在墨尔本博物馆里。心脏，成了堪培拉国立博物馆的展品。骨架，还被运回了故乡新西兰。
法拉之后，墨尔本人对赛马更加狂热了。爱马和爱赛马，也把墨尔本人分裂成好几种。
普通的爱马人，除了喜欢坐古董马车，最热衷的就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了。
墨尔本杯赛马节1861年首次举办，到1865年，举办日就成为维多利亚州公务员和银行职员的假日，第二年又成为所有人的公共假期，与新年、圣诞、复活节、女王生日、国庆日并重，可见赛事在当地人生活中的位置。墨尔本杯的奖金丰厚，是全世界优秀马主、驯马师和骑手趋之若鹜的赛事。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参加过1895年的墨尔本杯。据说，当时墨尔本一共有二十万人，但会有十万人加入到这个赛事。马克·吐温被当时的情景深深震惊，在他的《赤道漫游记》一书中，用“无以比拟、前所未见的壮观”来形容这个活动。
马克·吐温也许预料不到，一百多年后，每年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二，为期四天的墨尔本杯赛马嘉年华，仍然让墨尔本人为之狂热。在这之前的一个月，人们就开始各种准备，包括买票和呼朋唤友，计划当天在赛场上共同体会胜利的感觉。买帽子、买新衣，期待到赛场上赢个价值百万的最佳着装奖。澳大利亚的明星名人，比如妮可·基德曼、休·杰克曼、凯莉·米诺，当然是嘉年华的常客。英国皇室女王、王子、公主，也不会错过这个规模比英国本土还大的赛事。美国的明星们，虽然没有对赛马那么疯狂，也未必读过马克·吐温的《赤道漫游记》，还是喜欢常来凑凑热闹。
热衷赛事的墨尔本绅士淑女，多少都有买马的经验，和朋友们一起选马，找最好的驯马师和骑手，到墨尔本杯上为自己或朋友的马加油呐喊，甚至有机会成为墨尔本杯的赢家，是他们生活中重要的寄托。他们对马的热情，非常有感染力。
专业的爱马人，主要是驯马师、骑士和马场主。手握沉甸甸的纯金墨尔本杯，是他们人生中的最高理想。他们爱马，如同守护自己的幸运之神。
墨尔本有几个出名的家庭，世代都从事选马、评马、鉴赏名马这个行业。他们有自己熟悉的马场，自己合作最多的骑士，马身上哪根汗毛竖起来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他们每年都忙着给适龄良驹配种，热心着急的程度，不亚于中国大龄青年的父母。他们把每匹名马的家谱倒背如流，对马谱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家谱。他们预测起赛马的结果来，全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跟风。
骑士这个行业也有世袭的。2015年墨尔本骑士米歇尔·佩恩(Michelle Payne)
骑着一匹黑马“彭赞斯王子”
冲过终点，成为历史上首位赢得墨尔本杯的女骑手。米歇尔的父亲是驯马师，叔叔是骑手，弟弟也是骑手。
在专业爱马人的关心下，名马们有自己的跑步机，自己的餐食配置。因为还没学会坐，名马们还要站着乘专机从一个赛场直飞到另一个赛场，参加世界各地的赛马盛事。
文艺的爱马人里，有许多礼帽设计师，赛马服装设计师，写手和艺术家。
爱在赛马节上扮美的淑女们，会提前一年就开始找设计师，为她们设计服饰，和搭配礼服的独一无二的礼帽。我熟识的几位包括凯慕·弗莱彻(Kim Fletcher)在内的墨尔本礼帽设计师都非常敬业，坚持自己亲手为客户定制礼帽，每到赛马节的前几个月，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四季，她们每天都想着和马有关的活动和创意，这让她们和马培养起一种独特的关系。
2015年，澳大利亚的艺术殿堂维多利亚国立美术馆，还专门举办了一个以马为主题的大型艺术展。策展人花了几年时间，从美术馆七万多件藏品中，甄选出两千张和马有关的艺术作品，然后再精选两百张展出，把马在人类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分析得透彻无比。
这个展览中，马是东西方神话中的人神混合体，是人类早期战争中的千里良驹，是农耕时代的运输和代步工具。直到工业革命之后，马才成为了一种装饰性的动物。
博爱的爱马人，为退休的赛马们在墨尔本郊外建了一个退休疗养院。这个名为神马之家(House of Legends)的农场面积很大，就坐落在墨尔本机场旁边，方便来自世界各地的马主回来探望他们的爱驹。退休的马儿在这里安度晚年，白天在无垠的草地上徜徉，晚上回舒适的马厩就寝，夏天有防晒服，冬天还有保暖装。当然，养马的费用高昂，能在这里退休养老的马，多是曾为主人争过无限风光，赚过百万千万奖金的名马。
爱马的马主人，常回来看看自己的老马，嘘寒问暖，如同探望家里的老人。
举办墨尔本杯的弗莱明顿马场，每年澳洲夏天也会停赛几个月。因为天气太热，赛马比较残酷，马生病受伤的几率也激增。
真正的爱马人，是坚决抵制赛马之类的活动的。马本来应该是自由自在的，不需要受艰苦的训练，成为人类消遣和赌博的工具。
我的几位朋友，就是这类爱马人。他们每年自己出钱，在弗莱明顿马场的入口买下大幅广告牌，放上一张死马的照片，揭露许多赛马受伤后被杀死的事实，倡导民众停止赌马和赛马相关活动，让马儿们过上不受驾驭的生活。
和这类爱马人一样，我对赛马这项活动是心有抵触的。这些年来，除非工作需要，我是不看赛马的。
——选自《墨尔本的从容》 李蔚 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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