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洪水是一座不会旋转的星球, 正被毁坏!|「我们读诗·杭州之声雷鸣」

2016-10-26 19:48:00 256
声音简介

图为摄影师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摄影作品《地球之盐》组图之一


洪水   

者:阿多尼斯

翻译:韦白


去吧,鸽子,去吧。

我们不想要你回来。 

他们把肉体交给了岩石, 

而我——我在这里 

缠绕于方舟之帆, 

朝着那最深的极点滑去。 

我们的洪水是一座 

不会旋转的星球, 

正被毁坏,而古代—— 

在里面,我们可以闻到 

那被埋葬的世纪之神。 

因此,去吧,鸽子,去吧。 

我们不想要你回来。

里·阿赫迈德·萨义德·阿斯巴尔,笔名阿多尼斯,叙利亚著名诗人、思想家、文学理论家、翻译家、画家,1930年出生于亚拉塔基亚一个阿拉维派家庭。今共发表《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这是我的名字》等22部诗集,并著有文化、文学论著近20种及部分译著。其旨在重写阿拉伯思想史、文学史的巨著《稳定与变化》分4卷出版后,在整个阿拉伯文化界引起震动,被公认为研究阿拉伯文学及文化的经典著作。他曾荣获布鲁塞尔文学奖、土耳其希克梅特文学奖、马其顿金冠诗歌奖奖等国际大奖。近年来,他还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朗读者:雷鸣,FM89杭州之声《民情热线》栏目主持人。

文|张海龙(Harold-Zhang)


去吧,鸽子,我们不想要你回来!


什么意思?或许正是出于诗人对世道人心深深的厌倦。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上,似乎大洪水时代仍未过去,即使有诺亚方舟又能怎样,一切照样滑进最深的极点。而鸽子,作为和平与希望的信使,不如不要回来。 


必须了解阿多尼斯的身世才能理解他诗中的颓丧:他原名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1930年生于叙利亚海边一个叫卡萨宾的小村庄。一直到13岁,少年阿里都还没有机会进学堂。有一天,他困倦得在树下睡着了,“梦中我作了首诗,献给叙利亚独立后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总统很欣赏,说:‘孩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说,‘我想进学校,我想学习。’”这个梦在他14岁时惊人地变为现实,与梦中情形如出一辙。当时叙利亚总统在阿里家乡附近巡视,少年阿里吟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爱国诗歌,总统大为赏识,当场允诺由国家资助他就读。这是阿多尼斯生命中第一个奇迹,他因此说:我生来就是诗歌之子。 


在中学,阿里开始以“阿多尼斯”的笔名发表诗作。希腊神话中,阿多尼斯是爱神和冥神都着迷的美少年,也是叙利亚国王之子。大学毕业以后,阿多尼斯进入叙利亚军队服役。这位金刚怒目的青年,一度投身左翼政治运动,并因此入狱6个月。1956年,另一桩戏剧性事件发生在他头上:退役后他只身前往邻国黎巴嫩,刚过国境线5分钟,叙利亚便宣布全国总动员,要同埃及并肩作战,抗击发动苏伊士运河战争的英、法、以三国。不只是宿命还是巧合?祖国,他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此后,他迁居黎巴嫩。1980年,为避黎巴嫩内战他又移民巴黎。在欧洲,正式他改用西式名字阿多尼斯,却始终坚持用阿拉伯语写诗。他既反对西方文化的曲解,又对阿拉伯传统文化有极深刻的反思。但过强的批判性,也让他在阿拉伯世界备受批评和排挤,所以他写道:“诗人啊,你的祖国,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 


如今,他的祖国叙利亚已经被极端组织IS“伊斯兰国”控制了一半领土和几乎所有油田及天然气田,而真正的伊斯兰世界又被用异样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全都顾自活着,谁都似乎不会真正理解谁。那些战争或许与此有关,他的诗或许与此有关。因为,当诗人就战争、政治、宗教和历史喋喋不休的时候,他并非背离了诗人天职,而是实现了诗人另一重意义的立法者身份。


大师的对话:诗歌将拯救我们

杨炼对话阿多尼斯


杨炼:昨天你说到的一件事很有意思:住在西方很舒服,但我们真正的诗歌经验却来自别处。能请你再谈谈这个题目吗?


阿多尼斯:我先得为我的破英文抱歉,我很难用它解释清楚我的意思。

杨炼:没关系,我也不得不用这“国际第二语言”(International Second Language)。


阿多尼斯:首先,西方语言中词与物的关系,与我们语言中的非常不同,由此带来对事物观察方式的不同。举个例子,在阿拉伯语中,你不能直接说这只茶杯,你得谈论它周围和它有关的事物,间接地展示它。我们需要许多词、许许多多词来谈论一个题目。词本身就是一个隐喻。这与西方语言和存在的关联很不同。


杨炼:你是说,在阿拉伯语中,更多地是用意象和比喻的力量去暗示而非用语言直接讨论事物?


阿多尼斯:完全对。继而,你就不能用语言直接去谈论——甚至改变——现实。因为不存在什么现实。唯一的所谓“现实”只是你与事物的关系。


杨炼:这非常有趣,阿拉伯语中这种对词与物的理解来源于哪里?


阿多尼斯:……哦哦哦,当你的角度变换,就产生很多现实。


维特根斯坦亦表达过类似的论述:“我的语言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


杨炼:或许你听说过中国古代的哲人老子?他著名的道德经,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这一个句子已经包含了两重含义:第一是语言本身的限制,它不能谈论真正的道;第二更可悲,我们被语言所限制。即使真正的道存在,我们也无从知道它,因为语言的限制就是我们的限制。


阿多尼斯:正是如此!我们真看见了什么东西吗?没有!


杨炼:我们不知道。彻底受限就是,我们唯一只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阿多尼斯:所以,人类是有限的,现实和语言都是有限的。


《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宣称,当时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而圣经传说中的巴别塔真实地存在于各个领域:地域、种族、信仰、习俗。而语言则是这些艰难阻碍中的第一道樊篱。


杨炼:阿拉伯和西方对语言认识的不同,必定影响到西方读者对你作品的理解。对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阿多尼斯:因为诗的不可翻译性,我的诗的外文翻译,已不是我的诗歌了。翻译除了折射诗里的某些东西,基本上是一种毁灭。但我又必须说明,我并不反对这种毁灭。虽然译文离原作很远,在另一个文化背景下,不可能翻译词和物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翻译意象和比喻背后的含义,但这毁灭的代价是必要的,以便把某些东西传达给别人。


杨炼:就像我们用过的风景和眼睛的比喻:不是眼睛依赖风景,而是风景依赖于眼睛。你称之为蓝天的,另一个人或许认定是棕色。一首诗的内涵,被不同文化阅读时也不同。他们只选择他们能懂得的东西。


阿多尼斯:很对。所以我总觉得我的诗在变小,在不同的眼睛里变小。


庞德在促进中西文化交流方面作了很大努力。他的意象派作品中汲取了某些日本诗歌如俳句诗的写作形式及特点。他在长诗《诗章》中阐述孔子学说,在1915年出版的《中国》中收集并翻译了十几首中国古诗。庞德不太懂中文,他的译作是由日译本转译的。庞德还曾译过《大学》、《中庸》、《论语》等。在翻译过程中庞德得到了华盛顿一些专家学者的帮助,克服了各种困难。尽管人们可以对译文进行各种指摘,但庞德毕竟作了前所未有的尝试。就此而言,庞德也是一个有成就的翻译家。


杨炼:也许你知道庞德对中文古诗中意象的特别解读。从学院派来看,那也许充满了误解。但我称之为“伟大的误解”。他从一个诗人的角度去看中文,因此能看见有趣的、诗意的东西。他在为诗歌汲取灵感,而不是玩弄政治游戏。因此,是否应该说,无须划分东方人或西方人,是诗人的视觉就能够丰富风景,而任何政治化只能简单化风景。


阿多尼斯:对,而现在西方对待诗歌的态度,就是反诺瓦利斯,反兰波的。今天在美国,在西方,只要看到杨炼炼,看到阿多尼斯,就统统冠以“持不同政见”诗人之名……


经过苦思,一些人终于发现了近代中国落后的“秘密”:西方拼音文字只要会说就会写,故国民识字率很高,而汉字独立于语言之外,笔画繁难,就连一些饱学之士都曾发出“汉字至难”的感慨。“国家的落后是科技的落后,科技的落后缘于教育的落后,教育落后盖因中国百姓学习汉字太难。”目睹此情形,中国的一批知识分子开始要求对汉字进行改革,甚至要废除方块字,改用字母文字。改革呼声在五四时期达到高潮,被誉为“民族魂”的鲁迅甚至一度发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呐喊。


杨炼:我还想到一个问题:欧美的历史和文化传统,长期以来基本上连续发展的,犹如一条直线。其思维方式的一致,甚至类似延续近两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但中国自十九世纪鸦片战争之后,一连串战败的痛苦经验,使中国人对自己的传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甚至有人提出应该清除中国文化,用西方文化全盘取代它。这种自相矛盾的、复杂的心理产生的后果,只有从今天回顾时,才能看清其悲剧性!但作为诗人,我不得不说,这困境同时也是一种能量。困境加深理解。政治的、历史的、文化的问题,都是诗人自我的一部分。我想,这正是你说的真正的诗歌经验。


阿多尼斯:我们的传统之内有很多问题。在人的价值认识上;在民主传统的匮乏上。

杨炼:也许困境,让我们更加期待去重建自己的文化?


阿多尼斯:去更新文化。你们的古典文化中没有西方意识形态和宗教的控制,因而更自由。你们一定要保持批判性,全方位敞开自己。我想你们现在有了很有意思的诗歌……


中国作家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官方新闻用英文发布颁奖词:“who 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 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之后,新华社和台湾的新闻都把“hallucinatory realism”翻译作“魔幻现实主义”和“魔幻写实”。直到两周以后,才有网友发现hallucinatory realism与“魔幻现实主义”( magic/magical realism)的区别。有关专家指出,这样翻译是不准确的,莫言的“hallucinatory realism”是有别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另一种现实主义风格,或可称“迷幻现实主义”与“幻觉现实主义”。此事有关权威方面至今还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


杨炼:但也很混乱。很多中国诗人很矛盾,一方面想保持自己语言和诗歌的特性,另一方面又渴望成功——特别是在西方这个主要市场上成功——于是,他们从开始就瞄准译文,去想象怎么写才更容易被翻译、被国外出版社所接受?然后就照样写,以为找到了成功的捷径。


阿多尼斯:在阿拉伯语诗中一模一样。因为西方变成了我们的评价者。你不能变成西方人,于是就变成西方写作的复制者,可又在那儿“代表”着别的文化。


杨炼:一旦你在西方出名了,然后你才知道那“名”有多空。


阿多尼斯:被翻译的其实不是诗歌本身,而是与其他事物的关系,与那个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等等。最后诗人变成了一件物证。


杨炼:什么都是被包装的。但情况其实也许更糟:当诗人意识到他们出名的原因,他们就开始利用它,把它变成自己的商标。像可口可乐、麦当劳一样的商标,可出售的却是痛苦经验的赝品。组织这场销售的是西方的文学代理人。有时候,你能清楚感到:西方代理人在定购中国的痛苦。这才叫荒诞呢!这场闹剧的真正受害者,是那些真正经历苦难、却没有声音的的中国人、阿拉伯人、或别处的人民。他们的苦难被卖了。这才叫不可思议!


阿多尼斯:我一直在打击阿拉伯诗歌中这种倾向。同时,又打击西方的偏见。我不站在任何简单化的一边,我两边都反对!这很重要。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是阿多尼斯的第一部中文版诗集。作者用诗歌发问,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一支笔,插在命运的墨水盒里,写出最后的答案。他很明白,“真正的凯旋,在于你不断地毁灭你的凯旋门。”因此他必须像一名永不停歇的过客,不激不随的走下去,问下去。


杨炼:你一定觉得孤独吧?


阿多尼斯: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的人接受不了我的思维方式。举例来说,我从来反对萨达姆侯赛因,但我也反对美国军事攻占的方式。我反对两者。许多人不理解这个态度。对他们来说,你必须选择一边,说“是”或“不”。所谓“持不同政见者”就是这样。但尽管如此,我们还必须坚持下去。 


对话节选自杨炼的《唯一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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