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成长中的心灵”--殷健灵新书分享会暨诵读会(2-3)

2023-05-09 05:55:0337:32 5156
声音简介

“探索成长中的心灵”

——《殷健灵儿童文学作品精装典藏文集》

新书分享会暨诵读会



《又一个夏天》

——长篇小说《千万个明天》节选

朗诵者:黄 雷

 

 

 

《雪花飘过》

——长篇小说《橘子鱼》片段

朗诵者:赵梦然、桑毓泽、郭小雨

 

 

《变故》(上部)

——长篇小说《镜子里的房间》节选

朗诵者:叶心韵

 

 

《考试》

——长篇小说《野芒坡》节选

朗诵者:陈 静






长篇小说《千万个明天》节选

 

又一个夏天

 

 

在夏日骄阳的炙烤下,一切湿淋淋的阴郁好像都烟消云散了。日子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像铁轨那样平展展地一直向前。可是,总有什么,掩藏在生活的幕布之后,那是什么呢?

八月的一天,妈妈接到了泰国攀牙海湾水上警署打来的电话,因为“最近从海里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请家属前去辨认”,说是一切费用由对方提供,只要去便是了。

接完电话,妈妈瘫倒在沙发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管盯视着对面墙上的一点,许久才缓过神来。来自攀牙海湾的消息整整中断了一年,当所有与此相关的人即将走上正轨的时候,它却忽然来临。

“还有意义吗?”她对海瑟薇说,“泰国是热带,一年了,就算是全尸,也肯定辨认不出了吧?”

海瑟薇吓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起了仅有的一点生物遗传知识,说:“也许可以做DNA鉴定。”

妈妈却无法打起精神,她的样子和一年前目睹爸爸消失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好多少。

“妈,决定了吗?”海瑟薇忧虑地问。

“你来决定吧,你来为妈妈做决定。”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长大了。”

“那……我们马上动身吧。不管看到什么,总比将来后悔好。”

妈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沙发上慢慢直起腰。她终于打起精神,拨114查询航空公司的电话号码,查询飞往攀牙海湾的航班时间。她们得争分夺秒赶去现场,确认那个躺在冰柜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们的亲人。

尽管算得上火速,她们抵达攀牙海湾,也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和一年前欢欣雀跃的心情全然不同。蓊郁迷人的热带风光在两人的眼里,褪尽了颜色。一个肤色黝黑头发花白的警察亲自来接机。一路上,妈妈一直握着海瑟薇的手,她的手心不断冒冷汗。她们和警察没有沟通,警察始终漠无表情。

到达警署时,天色将暗。这是海瑟薇母女印象中刻骨铭心的天色。在这个靠海的旅游区,到了傍晚时分,当夕阳渐落,血红的落日和海水融合在一起,海水的蓝会反射到天幕上,红与蓝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有一种惊心动魄让人落泪的壮丽。

海涛声从远处传来,平静地呢喃与呼吸,如同巨声的呜咽。海瑟薇和妈妈又见到了去年负责此事的警官,没有寒暄,直接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进了冷冻仓库般的遗体安置所。

妈妈把海瑟薇留在门外,不许她进入。

良久,妈妈出来了。海瑟薇紧张地注视妈妈的表情。妈妈的脸好像被扭曲过了,依然惊魂未定。海瑟薇能想象妈妈看到了什么。

警官朝海瑟薇耸耸肩。

当然无法辨认。

“人如果没有了生命,和一样东西有什么分别呢……”妈妈好像在自言自语。她背过身去干呕,海瑟薇轻轻地拍她的背。

接下来,是繁琐的DNA和牙影鉴定。警方抽取了海瑟薇的DNA样本作核查和鉴定。结果得等几天才能出来。

警察仁慈地说:“这几天可以四处走走,需要什么帮助请告诉我们。”

但她们没有去麻烦警察。之后的几天,妈妈和海瑟薇住进一家小旅馆,一边等待鉴定结果,一边重走去年和爸爸一同去过的地方。更多的时候,她们坐在沙滩上看海。什么也不说。

海上总是有丰富的变化的景致,海水在变换着颜色,海上的人也是。冲浪的,游泳的、戏水的,帆影、舢板,这些生动的景致和无声的海水配合起来,让人产生天人合一的感动。

海瑟薇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在人群里、在海面上搜寻。寻找那一顶她熟悉的橘红色的帽子,总感觉那一点橘红在她的眼前晃。间或的,她有一些恍惚。又仿佛,那橘红色只是在她的心里面。从来没有消失过。

这一刻,她如临梦中:翻卷着白色泡沫的海水,被信风缓缓推动的白云,热带棕榈的低吟,用力展翅在空中盘旋的海鸟,还有远处招引她等待着她的东西……她忽然觉得,无论鉴定结果是什么,对她和妈妈来说都不重要了。

只要投入海水中,她就能和爸爸的气息相遇。

“变成鱼,游回大海去!”有一个声音在高处对她说。

“妈妈,去戏水吧。来海边怎么可以不玩水呢?”海瑟薇脱掉鞋子,拽着妈妈奔向海边。

“慢点!”妈妈经不住她的拖拽,跟在后面跑。

“快跑!”海瑟薇大声催促道。

她加快了步子,跑得飞快,半长不长的头发在风中向后飞去。她已经嗅到海水咸涩清新的气味了,那是大海孕育的生命在迎接她。

 

 

 

 

长篇小说《橘子鱼》片段

 

第三集 B面   1988冬 ·雪花飘过

 

葛洪宝真的生起气来就像发狂一般。这是高二(1)班第一次目睹葛洪宝动真格的,与此相比,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你难道不认为自己有错吗?”葛洪宝将一粒粉笔头准确地投中了郭晓芒的脑袋,咆哮道。

“我没有说自己对,但是,你为什么不追查谁把信贴在了校门口?”

“你来教训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说我这封信有什么恶劣影响的话,本来影响只限于我和夏荷之间,但那个贴信的人把影响扩大到了全校,难道不应该追究那个人的责任吗?难道那人的行为不卑鄙吗?”

“你还很有理,你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吗?”

“我不觉得我这封信内容有什么肮脏。”

“好,难道需要全班都向你学习,向同桌示好?你的作文写得文理不通,情书倒是很会写么!本来我想把影响尽量化小,你这种态度对全班是什么影响?我现在改主意了……”

“悉听尊便。”

“别说了,”夏荷终于站了起来,“我承认我们错了,求你葛老师,别再……”

“现在知道叫葛老师了,不是叫葛××更顺口吗?现在全校都知道我的绰号出现在郭晓芒写给你的情书里。”

“对不起……”夏荷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教室里浮动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她感觉到,一种曾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一下子散开了,自己仿佛正漂浮于海上,无所依附,四顾茫茫。

“把那封情书交上来!”葛洪宝伸出一只手。

夏荷俯下身,准备从桌肚里找那封被盛青撕回来的信。

“不!”郭晓芒用力按住了夏荷的手,“老师,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就凭你还叫我老师!”

空气紧张得一触即燃。

夏荷已经准备接受这一切,让那封信在全班面前再展览一番。

“你没有资格做老师!”郭晓芒从夏荷手里夺过那张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撕得粉碎,碎纸片撒了一地。

大家一阵唏嘘。

“别这样……”夏荷一边哭一边说,“够了,老师,我们已经展览得够了……”

她在泪眼迷蒙中,依稀看见葛洪宝的表情,他眯缝着眼睛,近乎冷酷地瞅着这一切。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必须把那些萌芽的种子彻底扼杀,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他一直以这种方式锻造着他的学生。从某种角度说,葛洪宝作为一个教师是成功的,因为他教过的毕业班,升学率一直排在美浓中学的首位,他的学生有不少成为了留美博士、某个学科的专家。在这地方上,葛洪宝的成绩是了得的。他因此而笃信了自己的某种观念。

当他听到郭晓芒大嚷“你没有资格做老师”时,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才缓过神似的,突然一拍桌子,风一般冲到郭晓芒跟前。他的嘴唇石灰一般苍白,颤个不停:“我没有资格?你再重复一遍。”

“是,你没有资格做一名教师。”郭晓芒仰起头说。

“你给我出去!”葛洪宝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为免自己失态,他举起一只手,抖抖索索指向门外。

郭晓芒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

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夏荷瘫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这节课就再没抬过头。

下午放学前,夏荷的母亲来了学校。

夏荷在操场的另一头看见母亲垂着手从办公楼里慢慢地走出来,母亲的身影疲惫而拖沓,她提着一只黑色的人造革包,仿佛负铅而行。她走了几步,抬起头,看见了女儿。

一路上,母亲居然无话。但在夏荷,却比听她唠叨个没完更难受。

母亲默默地上楼,夏荷默默地跟在后面。雪地泥泞,回到家,两个人的棉鞋都已经浸湿。

母亲什么也不说,开始啜泣。

雪光射进窗子,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墙更白了。靠窗的地方,瓷瓶里插了一捧芦苇,在墙上投下一抹淡灰的影子。没有开灯,母亲就在阴影里坐着。

“你怎么会这样?”

夏荷不说话。

“你以前经常说起那个郭晓芒,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想,你会控制自己,知道轻重和利害关系,我太相信你了,看来我还不是全部地了解你……”

“妈妈,我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还要怎样?全校都知道你和郭晓芒的事情了,接下来,全美浓的人都会知道,我的同事们也都会知道我的女儿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妈妈!”

“你敢说自己光明磊落吗?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日记里写的那个G,不就是郭晓芒吗?我真后悔,早就该提醒你!”

“你怎么可以……看我的日记?”

“你是我生的……”母亲的话音还未落,夏荷便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那本蓝封皮的日记,当着母亲的面将它扯成了两半。日记本像折翅的蝴蝶一样跌落在地,母亲惊愕地看着她。然后,母亲又一次哭了。

夏荷,母亲的女儿,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她无理过。母亲带着她,她们一起在一个安全的罩子下生活,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夏荷面人儿一般乖巧,被母亲用一个模子参照着、拿捏着,母亲从来不用担心她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一直以来,母亲都非常乐意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每次,她都能占尽风光。唯独这一次,居然是因为夏荷的丑事被老师传唤,这样的经历于母亲也是头一次。想起葛洪宝的眼神和不阴不阳的话语,母亲愤懑、委屈,更有无法示人的恐惧。对女儿的陌生感早已有之,而这件事,更强化了这种感觉。与其说是陌生感,不如说,是一种不安全感。女儿对她越陌生,母亲越有一种无处诉述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让她无限的悲伤。她从啜泣,进而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多年来艰辛生活的悲凉一齐涌上心头。

她愿意听到女儿的劝慰,叫她一声“妈妈,别哭了”,可是,夏荷并不唤她。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然后是夏荷飞奔下楼的声音。她哽咽了一下,再一次地放声大哭。

夏荷出了门,泪水才成串地滑落下来。

她在雪地里快跑,跑过窄窄的寂静的街道,凝结着阴沉与严寒的小树林,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白天的一切、母亲的不近情理,一边又热切地企盼着母亲能尽快地与自己和解。她脚步纷乱地跑着,直跑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她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黑黢黢的院子门口,积了雪的牌子上写了三个字:彩虹坊。

 

 

 

 

 

 

长篇小说《镜子里的房间》节选

 

上部

 

1  变故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不骗你。

时值1937年8月初,我感冒了,整整持续了两个星期。正是上海最热的月份,我赖在家里,连补习班也不去上了。

这天清晨,我早早地醒了,但没有马上起床。鼻子塞得难受,口也有些渴,我从被单里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瓶子。里面装的是“荷兰水”,我最喜欢喝的一种汽水,是昨天晚上妈妈特意放在我床头的。“荷兰水”喝下去,我就清醒了,鼻子好像也通畅了。我就靠在床头观察睡在对面木床上的妹妹。

妹妹叫夏之冰,比我小八岁,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四岁生日。平日里由佣人阿宝在家里带她。我喜欢妹妹,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昨天晚上,我还和她赤着膊在床上玩开船的游戏,我掌舵盘,她当水手,阿宝在旁边用扫把模拟船桨。闹了半天,等妈妈来催,我们才不情愿地翻身躺下。

现在,妹妹还熟睡着,红扑扑的半个脸蛋埋在被单里,鼻翼一张一翕,嘴里不时含混地嘟哝几句,阿宝给她扎的两只小辫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这使她的模样儿看上去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

光线从窗帘缝里透进来,还有巷子里的各种声音——用宁波话向人问好的,是水果摊小老板沈哥,他的摊子上常会有稀奇水果卖,我最喜欢吃的是“花旗蜜橘”,妈妈时常买来给我和妹妹解馋。蛋格路上响过一串轮子滑过的嘈杂声,是巷口老虎灶的伙计在挨家挨户送开水;沉闷的门板起落的声响,是斜对面的烟纸店里发出的,我最馋他们店里的檀香橄榄和百草梨膏糖。

我家住在迈尔西爱路的升平街百花巷58号,是最靠里的一栋石库门房子。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了,熟悉这栋房子里的每一级木楼梯,也辨认得出天花板上的每一处水渍。我的爸爸在一家公司里当经理,除了这栋房子,他还有一辆土红色的私人三轮车。车轮上的“克罗米”和小轿车一样光滑明亮,车篷可以折叠,座位是弹簧沙发,坐起来很舒服。爸爸每天坐着三轮车上下班,节假日也会同妈妈带上我和妹妹外出。我喜欢朝后趴在椅背上赏风景,就像看电影一样。

我知道,下午爸爸和妈妈就要坐着三轮车出去。他们要去大世界附近的一间酒楼参加公司的茶会。昨晚,妹妹也吵着去,我自然也想去。我们都知道,说是公司茶会,实际是爸爸公司招待员工的联欢会,不但可以吃到各种瓜果茶点,还可以见到前来捧场的电影明星。这种好事谁愿意错过?但是爸爸不肯带我去,责怪我补课不肯去,玩耍倒不肯拉下。我争辩了两句,只好放弃。后来,妹妹偷偷跟我咬耳朵,说她会给我带好吃的回来。还是妹妹好。

正这么想着,房门响动了。阿宝走进来,叫妹妹起床,顺带给她穿衣服。我仍旧赖在床上,装出几声咳嗽,借此说明我的感冒还没有好透。直到太阳照到了我的床上,我才不得不起来。这时候,我听见楼下爸爸关门出去的声音。然后,伴着沙沙的杂音,“无线电”里响起了软糯的丝竹声。我猜,妈妈已经坐在藤椅里织毛线了。

后来回想,我一直感到不可思议。醒来后的这段时间不过十来分钟,却仿佛经历了很久很久。在我以后的生命里,没有一个早晨如此漫长。而这样的早晨,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了。

刚吃过中饭,爸爸就回来了,他是来接妈妈和妹妹去参加茶会的。车夫有顺等在门口,他穿了件粗布背心,不停地用毛巾擦汗。看见我,讨好地笑笑,问我去不去。我摇摇头,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不想去。”有顺的笑容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仿佛被凝固了。我在任何时候想起,都好像近在眼前。

那天真的很热。真的很热。

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和妹妹留给我的印象会那么模糊,我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热蒸气,迷蒙的,看不真切。我和他们的告别只是在一瞬间,都没有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就像往常的每一次普通的告别一样,甚至比往常更加马虎。

我记得,当时我靠在进门那里的穿衣镜旁边,故意不看他们。但我还是从镜子里面,看见爸爸和妈妈,牵着妹妹的手,匆匆忙忙地从我身后走过去的背影。妈妈穿了紫色香云纱做的短袖旗袍,妹妹则穿了米黄色的夏布背带裙,粉嫩粉嫩。我感觉爸爸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很轻地摸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隐约听见妈妈说了一句“在家乖点”,妹妹一次次返身看我,朝我做鬼脸。然后,他们上了有顺的三轮车,很快地走远了。

这个下午便显得特别难捱。我独自玩了一会儿模型飞机,然后走到巷子里望了会儿野眼,在门口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支棉花糖,便回到自家的小院子蹲在地上打弹子。直到阿宝叫我回去吃晚饭,我才长嘘一口气——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总算打发掉了。

晚饭阿宝煮的是糯米甜粥。阿宝大概是为了安慰我,这锅粥的内容特别丰富,里面有栗子、枣子、白果、莲子、芡实,放在井水里冰镇过,特别清凉好喝。除了粥,还特意给我剥了个我最喜欢的松花蛋。阿宝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口,正要把碗接过去。

这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长声尖锐的嘘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天而降,把地面砸开了一个洞,连房子也跟着轻微地震动。不多久,外面响起了时断时续的警报声。

家门口逐渐喧闹起来。

阿宝打开院门,各种议论声撞进我的耳朵。我好不容易分辨出一个主要的意思:日本人的飞机丢炸弹了,就在大世界!

“大世界”这三个字好像长了翅膀,黄蜂一般直扎我的耳膜。阿宝正紧拽着我的右手,我感觉她的手心猛地起了一阵冷汗,马上把我的手浸湿了。我一只脚在院子里,另一只脚跨在门外。就是这样一个姿势,也许只保持了两分钟。但我后来想起,从那一刻起,心里的那个我就一直以这样的姿势僵立在门口,整整站了七十多年。

 

 

 

 

长篇小说《野芒坡》节选

第三十四章

考试

殷健灵长篇小说《野芒坡》节选

 

对幼安的单独考试安排在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上午,安仁斋对整个野芒坡宣布了这件事。到那一天,所有的修士将成为幼安的模特儿,他将随机选择其中的一个来画素描。这些修士都将是这场考试的见证人和主考官,任何一个人都偏袒不了这个男孩。一项即将被修改的规矩,必须让所有人信服。安仁斋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对于十三岁的幼安来说,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严峻的一次选择。在他十三岁以前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获得过选择的权利,从来都是别人替他做选择,或者说,总是被迫选择。他是脱离了大树的叶子,被风吹到哪里,就落到哪里。在那十三年里,他都是一个梦游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意识到新的希望,他的心中绽放着对生命的渴望,对美的希求。是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希望来自哪里。现在,内心的渴望给予他新的目标和光明,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了,再也不能压抑内心翻滚的风暴了。可是,他拥有改变命运的天赋的能力吗?他能为自己重新选择道路吗?

这一天上午很快来到。饭间里,十余名修士早早地正襟危坐,窗外站着好些围观的孩子。幼安被安仁斋领了进来。这个孩子一手拿着画板,一手拿着一支削得十分精细的炭笔。他躲在安神父身后,掩藏不住眼神里的羞怯和紧张。安神父领他到一张椅子旁边,说:“开始吧,凭着你的感觉画,这些修士今天都是你的模特儿,你可以选定其中的任何一个,只画一个。”他又强调了一遍,便退回到角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幼安局促地坐下,起初胆怯地低着头,脸上的肌肉因紧张不住地打颤,连膝盖也在微微颤抖。为了克制紧张,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朝每个修士的脸上一个一个望过去,细细地打量了很久,然后,他的脑海里好像泛起了什么思想,潮红的脸颊忽然不红了。他用左手竖起画板,轻轻搁在大腿上,右手捏住炭笔,在上面画了起来……他依然很紧张,但是他不害怕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修士们和窗外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他们不知道幼安画的是谁,也想象不出他画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只能从幼安的视线大致判断他选择了谁。但是,谁也没有站起来走掉,谁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他们仍旧坐在原地。安仁斋神父给了幼安一个钟头的时间,在完成之前,没有人会打搅他。所有人都只是模特儿和看客,没有人会干扰他的创作。他们只等答案的揭晓。

此刻,幼安沉醉于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他在四周竖起透明的墙,将自己完全隔离于周遭的声音与杂念之外。他的笔法是笨拙和生涩的,但这不影响他的投入和专注。他不懂什么叫作透视,也不懂什么是平面和立体,他依凭着直觉画轮廓,勾线条,他用眼睛捕捉微妙变化的光感,用心去感受那个模特儿皮肤上细微的纹路和晦涩的眼神,他本能地知道,哪里该暗,哪里该亮……他想把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原封不动地通过手里的炭笔呈现到纸上。这并不是一张让他热爱的脸,幼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了他,也许是因为曾经对他的每个表情和眼神了然于心,也许是因为他的脸更加具有立体感和雕塑感?幼安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他。

一个钟头过去了。安仁斋双手交叉,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从椅子上站起来。幼安停下了笔,他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慢慢地将画板翻转过来。

现在,画板正对着所有的修士。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画,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每个人都“认”出来,幼安画的是谁。这是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画的画,它甚至称不上素描,它是稚拙的,可是在稚拙里却透出不可遏制的才华和灵气,他画的就是葛立丰!这张阴郁的脸!狭窄而多皱纹的前额,瘦削的脸颊,鹰鼻,嘴唇薄而尖,长脖子撑着头,显露突出的喉结。这是一个活脱脱的葛立丰的翻版。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像葛立丰。画像上的人嘴角带着浅笑,这使得他淡漠灰暗的眼神显得活泛起来,这是葛立丰偶尔显露的表情,当他微笑的时候,仿佛光线透进密林,一扫严肃死板,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

“我喜欢这个葛立丰!”艾尔嘉高声说道。众人笑了。

“还是请您评判吧,您是专家。”安仁斋朝刘振山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刘振山走到画像跟前,退后几步,和画像保持一定的距离,凝神打量了一番。然后,他微微一笑,朝众人说道:“我想,不需要我给予答案,你们心中已有答案了吧。您说呢?葛修士。”

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看,葛立丰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露出难得的有些尴尬的笑。

“我想,这个孩子赢了。”他冲安仁斋神父说道。

 

 


用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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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9776mitw

背景音乐太讨厌了

听友220988581

老师,刚在小孩三岁时父母闹离婚,对小孩有什么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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