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圣贤的不得已

“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再来：做学问的。你看，圣王已经没有了，那些为官的诸侯就放恣，那一些处士就横议，就连做学问的也不像样，杨朱、墨翟那一些邪说盈满天下。杨朱、墨翟就是做学问的人，但做学问攻乎异端、哗众取宠。

那么稍微介绍一下杨朱什么样的人，杨朱是战国时代的魏国人，字子居。那他主要的学说是什么立论呢？就是“为我”。“为我”什么意思呢？就是拨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大意是说：我只要把我管好了，每个人都把我管好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这说起来好像是对的，但他也有错的地方，呆会儿我们再说。那墨翟呢？墨翟是提倡兼爱的，兼爱就是爱无等差叫做兼爱，就是爱我的父母跟爱隔壁的人、跟爱一个陌生人完全一样，就是天下无我不爱的人呐！说得很大，但是去实施的时候发现也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么这个杨朱他说得很好，对呀！最小的点就是个人，个人做好天下就太平了，也不错。可是当你去实施的时候发现流弊无穷。这两个人的书现在大半不传，只有在《列子》里面有散见几篇。这个墨翟是鲁国人，他也周游列国，他当时在宋朝为大夫，提倡的就是兼爱跟节俭。现在的市面上还可以有墨子的书，但都是残缺不全的，为什么会残缺不全？就是归功于孟子，当时要不是孟子批他的话，他的书到现在还很多，我们还要再深受其害，现在还好它已经残缺不全了。

“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说我为什么辩论？然后我要告诉你，因为全天下做学问的人、想求道德学问的人，不是一昧地走入这个杨朱学派，就是走入这个墨翟的学派。

可是这两个人都有问题，哪里有问题我告诉你：杨氏为我，是无君也；他说杨朱提倡为我，我做好天下就太平了，可是他的流弊是什么你没有想到。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很哗众取宠，好像听起来很简单，真正去推行的时候就是：只为我不为别人的这个心，最后就变成五伦里面的君臣有义（臣可以为天下国家牺牲的，叫做义，对不对？），你只是为你自己的时候，假如这个理念被彻底施行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人没有热血，这个人只自私自利，他哪里有可能会为别人赴汤蹈火。所以五伦里面的父子之伦也被废了你知道吗？君臣之伦也可以废了你知道吗？夫妇有别还有什么别呀？我为我，你为你，我们还什么有别？还什么组织家庭呀！全部那一些上下的统统可以废掉了。所以，说杨氏为我听起来对，哗众取宠。因为无法实施，一实施就变成每一个人都自私自利。

各位，这个在《列子》里面，现在还残存着这么一段，就是有关杨朱的学说了。杨朱怎么说？说：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他怎么说，他说：‘古代的圣人，拨自己的一根毫毛可以利天下他也不做。’为什么？他说：‘我不损己利人。’诶，这样说你听不太懂，下一句他说：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他说：‘但是反过来说，拿天下所有的财富来利益于我一身，不取也，我也不干。’诶，这两句话凑起来就是说，你不必损己利人，别人也不必损人来利己，反正各管各的事，每一个人都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的事。每个人扫自己的门前雪，那么天下的门前雪都有人可以扫了，大概这个意思。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他说：‘每一个人都拨一毛利天下不干的事情，人人不去利天下。’各位这句话对吗？人人不利天下？这是说如果天下每一个人，都刚好天下太平，你刚好管好你自己，这个话还暂时可行。那我请问你：“今天如果天下发生了一个大难，那每一个人按照杨朱的说法每个人管好自己，那一些受灾的人我问你谁去救？”所以他就是只考虑到常态，常态还不一定可行。我们就讲这样，只考虑到常态，而权变的时候呢？天下刚发生大变故的时候，请问：“你权变的时候这个学问有没有弊端？“非常有弊端！就是我的国家如果有难了，有外敌来侵侮了，我的君已经无法招架了，我是杨朱的徒弟我会想到说：‘我管好自己天下就太平了。’结果那些来侵侮的人，会不会因为你管好你自己而不会来侵侮呢？不会的。天下只会大乱！所以杨氏的为我哗众取宠，但是流弊无穷显而易见。可是呢，因为当时世界那么乱，谁也没有办法管谁，谁也说不动谁，那我回来就管好自己吧。有这样的学说出来的时候，一下子非常的火红，然后呢，徒弟比孟子还多。 

墨氏兼爱，是无父也；那讲墨翟，墨翟的弊端是什么？墨翟提倡兼爱，我们就不讲节约那一段：节约他还要节约到葬父母的时候还要跟一般人一样。那个上次已经讲过了，就讲兼爱这一段。他的兼爱就是无等差，无等差的最后结果是无父无君：那把至亲看成无异于普通的路人，反过来说就是路人等于你的父亲，认路人为父亲，把父亲当路人，那个就是兼爱。说：天下无我不爱的人，这句话还可以；再加上一句说：爱不能有差别。告诉你完蛋了，就是你无法实施，你可以讲起来非常伟大，哗众取宠哦，会赚人热泪（墨子的兼爱就是大慈善家那种滥情，赚人热泪的那种团体），但是无法落实于生活。因为真正落实的时候发现滞碍难行：发现你会昧着良心，发现真正所爱的、最爱的还是你的家人，还是你的父母、小孩，你就会发现表面一回事、内心一回事，无限的矛盾。但是说起来要让人家感动，所以我都得说爱无等差，那这越扮演也就会越像小人。 

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朱、墨翟以这些攻乎异端的学说哗众取宠，虽然很成功地博得了很多学生，甚至比孟子还多，问题孟子就看得出来你无法实施、你内外不一、你的流毒无穷，所以不能不起来辩论呐，就跟孔子不得不写《春秋》、就跟大禹不得不出来治水、像周公像武王不得不伐纣是一样的意思。孟子还算轻微，只是动两片嘴皮骂一骂人而已。

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鲁国的贤人说过这一段话，说：如果一个国君的厨房里面堆满了肥肉，马房里面养的都是肥马，可是外面的百姓面有饥色，野外的道路饿死了一堆的人（莩就是饿死的人），这种国君就叫做“率兽而食人”。因为他的野兽长得很好，而人却被饿死，他要兽不要人，不是率兽而食人吗？这一段在讲什么，讲说：那一些处士横议、邪说充塞、假仁假义的流毒之后，就是人君的观念偏差，最后他的庖厨里面都是肥肉、马房里都是肥马，他要养群马他不养百姓，那一种伤害是非常非常深而且远的。所以，你觉得我在骂这些邪说，你们觉得我在排挤别人。不是！我在救一个国家跟天下，因为你们看不到这个邪说充斥之后，这些国君的心态是怎么转变，而国君心态转变之后、价值转变之后，这一些百姓是怎么样落难，你们还没有看到这个事情。  

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所以说，杨墨的流毒无穷。他们如果不有人想办法让他的学说，让百姓知道破绽，然后知道他的学说是行不通的，“孔子之道不著”，而孔子真正的、古圣先王的大道，没有好好把它弘扬的话（孔子的什么道？成人成己的道、修身治国的道、正己而后正天下的道、是可以落实生活的道、是有等次的道、是依乎人性而设计的道），“是邪说诬民”，那么就让杨墨这一些邪说欺惑百姓；“充塞仁义”，什么叫充塞仁义？假仁假义到处都是，阻断了真正的仁义道德呀！  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有这么严重吗？就这么严重！当仁义充塞，假仁假义到处都是的时候，打着仁义的招牌做满足私欲的事，最后国君都是这样的心态，也就是酿成孟子那个时代的战国，所有的诸侯是率兽而食人，宁可我的马房里有很多的肥马，但是到处都有饿死的人。 人将相食，吾为此惧；说：为什么我好辩，因为我知道如果杨朱的学说现在不出来批判的话，最后比现在还惨，人要互相陷害，人要互相残害，因此我在这个时候非常的担忧，所以我要出来辩论。 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闲”就是护卫，去护卫先圣之道，去学习、演练先圣之道，“距杨墨”——去排斥杨墨的邪说，“放淫辞”——去赶走那些不实的、哗众取宠的，那一些邪说（叫淫辞）。也有人这样说嘛，一百万就给你西天保证有一个莲台嘛，他以为天堂他开的。“邪说者不得作”，让那一些邪说没有生存的空间，所以提倡正道的人，不得已都要指出邪道的缺失，这个是为众生设想而不是没有度量故意排挤人。现在我们只要说到什么样的门派什么缺点，就有那一些妇人之仁的人，他以为你是要排拒别人；不是，救世的魄力他也看不出来，那些妇人之仁正是让那一些邪说一直存在的、一个魔力的所在了。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一个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影响人的心念、影响人的价值观，学问首要就要在心，先从心上扭正了。这个理论如果一错，那么他的存心跟圣人的存心就大不相同，圣人永远存慈悲的心，像杨朱理论一错：“为我”，那样的人的心里冷冰冰，你信不信？差异是很大的。圣贤的学说，一看到百姓有痛苦，他的心就痛苦，他就要起来救世，满腔热诚，自古英雄豪杰都是这样。杨朱的为我，心里冷冰冰。像现在的市面上有个学派，他是以无意义凌驾一切，就是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无意义，他提倡了一个很似是而非的论调，说：世上、世界本来没事，人类未出现之前都没事，所以一切的发生都应该任其自在地发生，发生都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听起来很超然，但是你学这个门派，当你什么都无意义、看着什么事发生都无意义的时候，你看着别人受苦也可以无意义，不是吗？你可以不去救正、你可以不去导正，你看着任何事情都有冷眼旁观的一种心态。他把无意义凌驾在慈悲之上，把它凌驾在所有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之上，因为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有意义的，听起来非常超然，做起来非常冷血，其流弊是马上可以立竿见影就可以看得到的。所以你会发现这样的团体的人讲话都非常的犀利，指责人的时候非常的彪悍，都有一种非常刚猛的特质，这个心一定很冷啊！那么为了要宣扬他们的学问，他们又必须去度世，他不断地热情地要去拓展他的道场，跟他所谓的无意义又完全矛盾，为什么？因为你为什么要度世呢？必然你是认为度世是有意义的事，不然你为什么要度世呢？可是呢，度进来之后你又要告诉他们一切是无意义的，那无意义你干吗度世呢？你这么热情必定表示有一个意义存在呀，不是这样吗？那什么是值得做的呢？值得做的就是有意义的事情呀！所以这个学说前后矛盾，并且也马上可以看得到那种冷血的效应，这并不是圣人所提倡的。这个心一不正，他的事情做出来就不正，事情不正如果给它为政的话，他的政治就不正，影响层面非常大，所以一个学问从根本、从心态开始调整起，再有圣人出现的话也不会说这样的说法是不对的。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说过去你看看，大禹治水，治完了，他奋身而起为天下人去牺牲，三过家门而不入才能够平天下的；周公呢，他就怀柔夷狄，兼就是合并的意思，就把这些蛮夷之邦给感化了、给怀柔了，然后把猛兽驱赶到野兽里面去，百姓才可以安居呀。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孔子作完《春秋》，大家看完《春秋》之后才知道：哦！原来我们这些人做的都是错的呀，所以那些乱臣贼子不敢把《春秋》给人看呐；周公那么伟大作了那么好的礼乐，为什么他们不传，因为他们不敢拿给人家看，拿给人家看等于自己要改嘛；孔子写了《春秋》之后大家也不敢拿给人家看，这个受到很多打压啦，所以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诗经》里面这样子说，像戎狄——他是属于野蛮民族呀，说像戎狄这样的野蛮民族是要打击他的，膺是打击；荆舒，荆国跟舒国，像这样作乱的国度是要惩罚他的，“则莫我敢承”，那么能够把这一些错乱的、作乱的这一些人、野蛮的人，把他惩罚了，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抵挡我们王道的施行，那个承就是抵挡，则莫我敢承——不敢再抵挡。 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说：就像杨朱、墨翟这样无父无君的邪说论调、哗众取宠，就连大圣人周公再世也会痛痛给他打击一番的。为什么？因为周公在世的时候像戎狄那样的蛮邦他就打击他，像荆舒那样的蛮邦乱国他就打击他，这意思是告诉我们说：真正最慈悲的人越有救世的情怀，越有救世情怀的人越敢用硬手段。软手段也硬，硬手段也硬，软手段（慈悲）是常道，硬手段是权变，世界乱到一个程度没有硬手段不能导正，就得用硬手段。说：连最慈悲的圣人都会用硬手段，我只不过动两片嘴皮骂骂人而已，还没有用到部队呀，各位对不对呀？周公就用部队的呀。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说：我今天为什么好辩，我想要透过辩论然后让人心导正，让邪说平息，“距诐行”——偏颇的那一些行为都能够导正，把这一些夸大不实的淫辞也把它导正，来追随这个大禹呀、周公呀、跟孔子这些圣人的轰轰烈烈的作为。岂好辩哉？说你们说我好辩，我哪里是好辩呐！予不得已也！说我是不得已要追随圣人的魄力跟作为，所以我要起身而辩之。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你们说我好辩吗？因为我喜欢说杨朱不对吗？说墨翟不对吗？我告诉你，圣人之徒才肯干这个事，要你们的话呢，要让你的羽毛受到一点点的污染你们不肯的。每一个人都爱惜羽毛不是吗？谁希望被批判呢？要不得已我才批判人呐，所以你们才说我好辩呐！如果他们的道不是这样的邪说、没有后遗症，我批判他做什么呢？所以不要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或是你的一片热肠，在你没有判断清楚以前，让左道邪说有发扬的空间。你有没有发现各种课程都有一堆人在发扬，有的时候你并没有看出他的弊端，比如说有些课程就是教你怎么接讯息呀，结果接得发疯的人也有一堆，不切实际的人也有一堆，自以为什么大仙佛下凡，已经几乎完全跟生活脱节的也一堆，你提倡这种学说要做什么！古圣先贤说修行，所谓的修——去脾气、改毛病叫做修，你的修行不去脾气、不改毛病，整天接光整天接能量你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弘扬这样的学问呢？我实在是想不懂。而是跟古圣先王的道不吻合的，一定有它的弊端存在，所以这是必须要分辨的。去分辨正邪才是大仁大义的所在，所以每一个人都应该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明辨是非的能力从哪里来呢？读孟子就是最好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