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诞】哭丧哭出新花样，中国古人如何面对至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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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听相声，相声里就说了，人哭分很多种，娘哭儿子真心实意，儿子哭爹惊天动地，儿媳妇哭婆婆虚情假意，姑爷哭丈母娘野驴放屁，当然，这种说法有点极端，大家听一乐就好，但这个观点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情绪的宣泄主要是发自于各自的身份，但也不完整，情绪的宣泄还是跟当前的环境有所关系的，今儿咱就看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哭丧，看看中国人如何面对至亲之人死亡的问题。

上节我们就说了，元方这个人自己和自己对比，你看出来是元方的水平，但是如果和同时期的人对比，你就又能看出一点别的东西，咱们先从元方的吊孝开始说起。

虽然本期标题是任诞（行为荒诞，举止不拘一格），但是第一篇却出自规箴（之前咱们说过，世俗的规矩和箴言），之前我们说过汉武帝乳娘犯事儿的故事，就是出自规箴的，那么陈元方怎么进入规箴了呢？我们直接上故事。

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吾不取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故事要从元方的爹陈寔去世开始说起，陈寔虽然是个抓重点能力极强的公务员，同时教育子女也有一套，但是终归还是抵不住时间，终归还是要符合人的基本规律的，那就是生老病死，元方的爹一死，最痛苦的当然是孝子元方，痛苦到什么程度呢？原文写的很形象：哭泣哀恸[tòng]，躯体骨立。就说他哭天抢地的，因为悲伤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了都。

开篇咱们说了，儿子哭爹那是惊天动地，爹是天，老爹没了，就是天塌了，当儿子的当然是悲痛欲绝，同时我们也说了，娘哭儿子真心实意，因为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于是元方短时间突然掉秤，元方的老娘肯定是很心疼的，于是：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就是母亲担心他的身体，偷偷趁着他哭晕过去的时候，用锦缎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这一盖不要紧，可惹了大祸。

正巧另外一个名士，叫郭林宗的看到了，这个人有点道德洁癖的意思，看到元方盖着被子，当然不由分说，直接开喷，原文写的是：“卿海内之俊才（你也是国内了不起的人物），四方是则（所有人都以你为榜样，看着你的一言一行呢！）如何当丧，锦被蒙上？（怎么吊个孝还蒙个被子，怕冻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这句话厉害了，把读书人的祖师爷都搬出来了，说孔子说过：你爹没了，你却穿着棉衣，吃着米饭，你良心何在？）吾不取也！（我可瞧不上你这种人）”

说完了还一甩袖子就走了，原文写的是：奋衣而去。因为这个郭林宗也是网红嘛，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来给陈寔吊孝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没人来吊孝，那元方按道理来说，能轻松不少，至少不用谁来了他这个孝子都哭晕过去，这俩道德模范的对手戏，我有点看不透，不过我觉得多少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为什么我说是惺惺相惜呢？因为另一个人，也遇到了这个问题，如果只看元方的故事，你可能只以为是一个人怼另一个人的故事，但是相信你听完这个人的故事，就知道故事的全貌了，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阮籍。这篇故事，出自任诞篇，任诞，是任性放达的意思，任诞篇，就是说这些名士们任性的价值观。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故事就一句话：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阮籍的娘去世了，于是阮籍就蒸了一头小猪，就着喝了二斗酒，到了需要遗体告别的时候，阮籍突然大喊一声“穷啊！”然后只哭了一声，就吐血了，整个人萎靡的不像样子。

这个故事要注意三点，第一，阮籍喊得穷啊，可不是跟死去的娘哭穷，在古代，穷是穷尽的意思，比如我们说穷则思变，不是说一个人穷困潦倒，所以考虑如何改善，而是一个人走到极端，必定会折返回来，这叫穷，阮籍说穷啊，意思就是说悲伤无以复加，太悲伤了，克制不住了。

第二，阮籍可是吃肉喝酒的，完全没有像元方那样不吃不喝疯狂掉秤借机减肥，第三，悲伤的强度和悲伤的时长没有必然联系，因为下一个故事，阮籍就不哭了，而且解释了为啥吃酒喝肉。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故事说的很有意思，说阮籍在服丧期间，去晋文王的酒宴上喝酒吃肉。有人就看不进去了，直接跟晋文王说：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您不是一直主张以孝治天下嘛，现在阮籍的娘刚刚去世，阮籍就在您的酒宴上喝酒吃肉，这传出去以后国家不要管了，不如给丫流放了，以儆效尤。

晋文王呵呵一笑说：不要紧的，嗣宗毁顿如此（就说阮籍都这么悲伤了，身体都垮了，阮籍字嗣宗），君不能共忧之，何谓？（说到底，你也不能替他分担忧愁呀！）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服丧期间身体扛不住，生了病可不好了，该补还是要补补滴，这可是老古人的古训啊，不是我胡说的 ）

当然不是晋文王胡扯的，礼记里就记载过，原文就不读了，就说意思，说如果服丧期间，因为磕头太多头破了，就要洗头，避免感染，如果身体瘙痒，就要洗澡，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适当饮酒活血化瘀，如果你因为丧事自己挺不住过去了，那算你不孝顺。

其实古人的很多智慧都不是迂腐的，古人也是懂得变通的，回到元方的故事来看，可能因为元方式远近闻名的道德模范，又和爹爹关系那么好，为了避免他扛不住悲伤，有名士跑来故意诋毁他，让别人不来吊孝，以缓解元方的痛苦，就可以说得过去了，因为阮籍也遭遇同样的道德困境，而且也是贵人给他化解掉的。

民间有句话说得好，顾死的更要顾活的，在丧事这种情况下，悲伤固然是弥补道德缺憾很好的方式，但是千万不要演变成悲剧才对，所以中国人会说节哀顺变，直白一点用大白话解释就是：收着点悲伤，接受变化，这何尝不是中国人随遇而安的特点呢？

好了，今儿唠了不少，咱们下期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