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梁启超：欧游归来的思想转变

正文

我们在看中国近代思想史的时候，无论是林则徐、魏源还是郑观应、张之洞等，贯穿这些人思想的一个线索，就是怎么样认识这个时代的大潮，怎么样通过向西方学习，重塑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的生命力。20世纪初的时候，西方社会乃至整个人类社会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件。由此也带来了中国思想界对西方社会的一个反思。这个事件就是1914年到1918年，以欧洲作为一个主战场，爆发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次大战状况非常惨烈，总共有6500多万人参战，有1000多万人死亡，2000多万人受伤，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包括欧洲、非洲，亚洲的一部分等等这件事在整个欧洲，包括对整个人类的历史都产生一个重大的影响。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一直把西方当做一个理想的故乡，认为西方开启了近代的文明，中国人也一直努力的向西方学。近代毛主席曾经有一个形象的说法，他说中国是学生，西方是先生，可是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所带来的人间地狱，那种生活的惨状，一下子给向先生学习的中国这个学生，极大的冲击。于是这个时候很多人就想，我们一直向西方学的时候，原来西方内部的矛盾、困境、冲突如此之多，这给中国的思想界，和某些一直关注西方，力求向西方学习的人，以极大的心灵震撼。

在这种情况下梁启超先生，当时他在1918年之前，在段祺瑞的政府里面做内阁财长。在受到当时思想界的影响，1918年的时候，梁启超就辞去了段祺瑞内阁财长的位置，带着刘崇杰、张君劢，蒋百里、丁文江、徐新六等人到欧洲亲自去考察、去学习。经历了一年多。这一年多他对整个欧洲，尤其是在法国，对整个西方的社会做了深入的考察和思考。思考回来之后，他把他自己的所思、所想，以及对整个中国社会的观察和反思，写成了一本书，叫《欧游心影录》。所以这一堂课，《欧游心影录》以这本书作为文本给大家分析，当时中国人，在看到西方社会存在严重问题之后，内心里面所经历的一种思考和心路历程。

梁启超去西方的过程中，首先他发现，西方为什么先进，为什么走在我们前面了？梁启超是这么说的“欧洲百年来物质上精神上的变化都是由个性发展而来，现在还日日往这条路上去做。他和古代中世乃至十八世纪前的文明根本上有不同的一点。从前是贵族的文明受动的文明，而如今却是群众的文明自发的文明。从前的文明是靠少数特别地位特别天才的人来维持他，自然逃不了‘人亡政息’的公例；今世的文明， 是靠全社会一般人个个自觉、日日创造出来的”。梁启超对整个西方社会之所以比中国先进的那个文化的根源，他总结出来了，这个总结就是四个字，个性发展。

个性发展，我在讲文艺复兴的时候就告诉大家，在中世纪的时候，宗教、教会、《圣经》把整个西方社会给笼罩住，一切的思考合不合法，正当不正当所判断的依据，就是宗教的千条万条绳索。当然也包括世俗政权的专制独裁，对人类现实权利和思想的镇压。但是文艺复兴以后，西方人就把神权和王权的那个绳索和盖子给打破了。打破以后所释放的是什么呢？就是梁启超讲的个性发展。那么在文艺复兴以后，追求小我的自由，追求小我的权利，追求小我的思想的解放，追求个人的活力和创造力，就成了整个西方社会主流的一个思想状态。所以梁先生说，欧洲近百年以来的整个物质和精神上的变化，都是由个性发展而来的。而且在梁启超看来未来西方社会还是往这个方向走，应该说他抓住了西方社会自文艺复兴以来，之所以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一个内在原因。那么由个性发展，引申出来的是个人的创造力，追求个人的绝对自由，个人活力的释放。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带动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会带动政治上的民主。一句话，西方社会方方面面的那种变革和表现，都和个性的发展有关。因此我们说梁启超对整个西方社会，他的内在根源的这种捕捉是敏锐和准确的。同时他也发现西方社会有严重的问题。什么问题呢？因为文艺复兴以后，尤其是启蒙运动以后，就自然科学飞速发展。在这个时候，西方人实际就生成了一种，人类掌握了自然科学之后的一种狂妄。

比如说，我们小时候一看打雷打闪惊恐不已，认为谁做坏事要接受惩罚，我们说天上有各种神，西方人也认为有神明。但是当科学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它能解释，为什么会有雷电？你在高的建筑物上，你放上避雷针以后，就能够避防雷电。朋友们你不要小瞧这件事，这件事的背后，是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部分的能够解释我们自然中的现象，甚至对原来感觉很神秘的事，都能以科学浅显的逻辑把它给讲出来。在西方社会就弥漫着一种掌握了科学技术之后的，一种狂妄和过度的自信。梁启超指出，他说“一百年物质的进步，比从前三千年所得还加几倍。我们人类不惟没有得着幸福，倒反带来许多灾难。好像沙漠中失路的旅人，远远望见个大黑影，拼命往前赶，以为可以靠他向导。哪知赶上几程，影子却不见了，因此无限凄惶失望。影子是谁？就是这位‘科学先生’。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这便是最近思潮变迁的一大关键来”。梁启超这几句话，其实告诉我们，就西方社会的文艺复兴以来，自然科学的那种迷信，以及依仗着自然科学的进步，以为人类可以实现一个所谓的黄金世界。结果是随着自然科学的这种进步，人类不仅没有得到原来所期待的幸福，反而带来很多灾难。梁启超用了个比方，就跟沙漠中失路的一个人看见远处一个幻影。在沙漠里面那是一个，就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幻影。仿佛那里有水，以为那是一个解渴的地方，但是真正往前走的时候，越走越渴，走到远处的时候，影子却不见了。那么这个影子是什么？就是科学万能，以为科学可以给人类带来幸福。结果事实中是什么？事实中是科学不仅没有带来幸福，反而给人类带来很多的灾难。于是在西方社会，梁启超说，就弥漫了一种思潮，这个思潮叫科学破产。包括一次世界大战，死那么多人，其背后是什么？都是热兵器时代所带来的灾难。而且梁启超后面还说，“自从机器发明、工业革命以还，生计组织起一大变动，从新生出个富族阶级来。科学愈昌，工厂愈多，社会偏枯亦愈甚。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物价一日一日腾贵，生活一日一日困难。”梁启超进一步指出，他说在西方社会，自工业发明以后，整个社会组织也跟着发生变化。这里我要提醒就是梁启超的这个分析，和马克思比差的非常远，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铁一样的逻辑就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在机器大工业之后，必然带来贫富和阶级的分化。他说机器大工业以来，就容易产生一个是富人阶级，一个是穷人的阶层。结果导致什么？叫富者益富，贫者益贫，这个在马克思的《资本论》里面他讲，他说随着资本积累的深化，那么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它一定会出现两个分化。一个分化就是财富向资本家集中，贫穷向工人集中。当这个两极分化到了一定程度，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没有能力调节这些的时候，就容易产生革命，这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叙述的一个逻辑。梁启超在他的观察中也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问题。

我们现在总结一下梁先生，他对西方社会先进的原因，看得比较准确。他对西方社会所暴露的问题，应该说在现象上指出了一些，从某种程度上应该说的不甚全面，也不是那么深刻。他没有从文明的基因，没有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等等，做出更深刻的剖析。那么他只是简单的把西方社会的问题，归结为叫科学万能。从这点上也显示了梁启超先生，当时观察问题的局限性。

梁启超看到这个问题以后，他曾经讲了一段他在欧洲和一个朋友打交道的一个经历。他见了一个美国有名的新闻记者，这个记者叫赛蒙氏，这是梁启超给他起的名叫赛蒙氏。赛蒙氏和梁先生谈话的时候，这个美国的记者就问梁启超，他说你回到中国干什么事？是否要把西洋文明带些回去？梁启超就说这个自然。于是这个美国的记者叹了一口气说，可怜，西洋文明已经破产了。于是梁启超就问这个记者，他说你回到美国去干什么呢？这个记者说，他说我回去就关起大门，等你们把中国文明输进来，救拔我们。刚开始梁启超听了以后还认为这个美国的记者是嘲笑他，因为中国人在当时整个世界格局里面，极度的自卑。当一个美国人说我们自己病了，还找不到药方，希望中国人将来用你们的文明，输入的我们这个国度来救我们。那梁启超听了以后，你是不是嘲笑我，你是不是说反话？后来梁启超说，“后来听惯了，才知道他们许多先觉之士，着实怀抱无限忧危。总觉得他们那些物质文明，是制造社会险象的种子。倒不如这世外桃源的中国”。那么梁启超这个话，就反映出当时的欧洲的思想界，认识到他们是不是向世界的其他文明去学。就这种思潮，对梁启超等人有很大的冲击。这个冲击就是，中国人一门心思向西方学的时候，结果到了西方才知道，西方社会病得很严重。西方社会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一个所谓美化的世界，而是各种问题、各种弊端、各种内在的冲突，实际到处交织着、充斥着整个西方社会。西方社会自身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对中国的思想界有很大的影响。

那么梁启超开出的药方是什么？有好几条，其中他认为中国，一定要注意“尽性主义”，尽性，尽，就是那个完全发挥出来的意思；性，就是人的自性。

第二个就是梁启超提出中国一定要思想解放。

为什么梁启超开出了尽性主义和思想解放，其中这两味药方，就是因为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中国人在世界的人种上，我们的智慧，我们的能力和素养一点都不差。但是几千年以来中国的这种制度，尤其是封建专制的制度。就像毛主席的文章，“几条绳索，把中国人紧紧的给束缚住”。导致了我们这个民族叫万马齐喑究可哀。所以梁启超开出的药方就是尽性主义和思想解放。

在开出这个药方之后梁启超同时还具体的给中国青年提出了一个看法，他说“我希望我们可爱的青年”，“第一步要人人存一个尊重、爱护本国文化的诚意”。我们中国人绝不能盲目的跪拜在西方面前，看不起自己，诋毁自己，朝拜西方。中华民族如果想实现可持续发展，一定要维护自己文化的主体性，一定要在中华文化的根脉上去生成和创造崭新的文明，这就是第一步。

“第二步要用那西洋人研究学问的方法去研究他，得他的真相”。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讲的洋为中用，西洋人是怎么样长于我们的，哪个地方比我们强，我们就要用他的方法。用他的方法，和李鸿章直接买西方人的大炮，是不一样的。可见梁启超在这一点上，比洋务运动的做法要深刻的多，就是要学习西洋人研究学问的方法。

“第三步，把自己的文化综合起来，拿别人的补助他，叫他起一种化合作用，成一个新文化系统”。用今天的词儿叫汇通。我们中国人自己该反思的反思，该把自身文化上的污垢该清除的清除，中国文化内核中间，那种博大的智慧，该拯救的拯救，这就是自己的文化系统要综合起来。同时海纳百川，人类一切优秀的东西要为我所用，叫做还要拿别的东西，与中国自身的这种优势起一个化合的作用。这个化合的作用其实就是融会贯通，或者叫汇通，叫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一个新的文化系统。

“第四步，把这新系统往外扩充，叫人类全体都得着他的好处”。而且梁启超说“我们中国人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我们对于人类全体的幸福，该负四分之一的责任，不尽这个责任就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同时的人类，其实还更对不起我们自己”。这个话就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以来，我们这个文化的基因的影响。我们这个民族从来都有一个大国的气象，《大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易经》，协和万邦。一句话中华民族不仅要把自己给治理好，而且在治理好自己的过程中，要以自己治理的那种智慧，给全世界的其他民族以好的启迪和经验，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有的大气象。所以你看近代中国，尽管在当时比较落后了，可是在梁启超看来，我们形成一个新的文化系统之后，我们把自己发展的好。同时梁启超指出，我们中国人作为占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我们对全人类的幸福必须要负四分之一的责任，不尽这个责任，就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人类，更对不起自己。所以我们这个民族，在那么贫弱的时候，就这种大国的气象，一定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一定要以自己的智慧给整个人类来贡献自己的力量，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个民族基因之中极其宝贵的这种信心和这种气魄。

梁启超后来深情款款，给我们的青年人做出了号召。梁启超指出“我们可爱的青年啊，立正！开步走！大海对岸那边有好几万万人，愁着物质文明破产，哀哀欲绝的喊救命，等着你来超拔他哩！我们在天的祖宗、三大圣（孔子、老子、墨子）和许多前辈，眼巴巴盼望你完成他的事业，正在拿他的精神来加佑你哩”。这是梁启超在书的后边，以自己诗一样的语言，给青年提出了激励和指出了方向。

梁启超所写的《欧游心影录》，反映了我们中国人一味的向西方学的时候，真正到了西方，了解西方以后，蓦然回首，才发现西方社会有那么多的问题值得我们反思。由此我们中国人走向未来的路，绝对不是模仿和照搬别人，而是既要把别人的优势学到，在这个基础上，要走出我们这个民族自己的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