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01｜权力：强迫他人的艺术

欢迎来到政治学板块第一讲，我是张笑宇。

前一段时间，美国大选闹得沸沸扬扬，就是特朗普和拜登之间的对决。选票计数显示拜登获得了选举胜利！但是，特朗普认为选举中有舞弊，还扬言要发起上诉。他们俩给全世界的吃瓜群众上演了一出大戏。这场大戏里面，他们俩是敌人吗？如果是，他们在争夺什么？为什么要闹得这么难堪？

我们上一讲介绍政治的核心定义是“敌我冲突”。拜登和特朗普之间的冲突，就是常见的“敌我冲突”，因为他们争夺的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权力宝座。美国总统这个位子，如果属于拜登，那它就不会属于特朗普，两个结果是互相排斥的。那么，这种冲突应该怎么解决呢？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权力，权威的权，力量的力。

在美国大选的选举冲突中，谁拥有一锤定音的权力呢？无论是拜登还是特朗普，两个人目前还都认可法律的权力，也就是如果法院作出判决，两个人都要服从，也就能够解决冲突。当然，如果不是现在的美国，两个人解决冲突的方式可能就会不同。比如放在中世纪，拜登可能会派刺客杀了特朗普夺取王位，或者特朗普直接号召军队勤王，这些案例在历史上都是屡见不鲜的。

法院、刺客、军队都是有可能一锤定音的，它们的背后是政治学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一个概念，那就是权力。谁能逼别人接受自己的意志，谁就有权力。权力是政治学这座大厦的砖瓦，是政治学最基础、最核心的一个概念。

【权力是直接改变他人决定的能力】

那么到底什么是权力呢？政治学对权力的定义就是：权力是一种直接改变他人决定的能力。

我带你好好看看什么是权力。它对你来说并不陌生，但里面却是机关重重，请注意这个概念背后三个要素：

第一，你要看透它说的是人的决定。决定和想法是不一样的。我每时每刻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我想买游戏机，我想考北大，我喜欢杨超越。但是只有我被我的想法驱动，付诸行动的时候，它才变成一个决定。我掏了钱买了游戏机，我为了考北大早晨5点起来背单词，我买了飞机票去看杨超越的演唱会，这才叫做决定。所以，决定这个概念关心的，首先不是有人在想什么，而是有人在做什么。尤其是在政治里面，你如果遇到党派、政治家或者意识形态理论的时候，你首先不要看他说了什么，一定要看他做了什么。

看懂权力的第二个要点，是要看它“扭曲”了什么，也就是我们说改变了他人的决定。一个人做决定的理由是五花八门的，比如说我可以为了利益做决定，我可以为了正义做决定，我可以为了信仰，也可以为了欲望……但是政治学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理由——这些是哲学、伦理学或者法学该去关心的事。政治学最关心的是，这些决定是怎么违背了决定者的本意，但还是做出来了，它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当我们发现这样的“扭曲”现象时，我们就发现了权力的身影。比如说，老师让我改病句，比如说，我发表的帖子被网站删除了，比如说，未婚妻的要求我必须去买房，这些现象都是权力发挥作用的体现。政治学的任务是研究“扭曲”是怎么出现的，而至于你的老师、网站和未婚妻的要求到底对不对，则不是政治学关心的问题。

看懂权力的第三个要点是关心“直接的改变”，而不关心“间接的改变”。这里的“直接”和“间接”，讲的是我们能不能在两个现象之间建立一种非常清楚明确的因果关系。你一定听说过“蝴蝶效应”这个概念：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但是，我们能不能在蝴蝶翅膀和龙卷风之间，建立清晰的因果关系呢？答案是不能，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检测到底是哪只蝴蝶扇起的龙卷风，我们也不可能确定说，只要把某只蝴蝶的翅膀剪掉，就能避免龙卷风。政治是关心如何改造世界、达成我们想要目的的事情。所以，如果不能够找到如何改变世界的道路，那么政治学自然也就不会关心这方面的问题。

【权力的三种玩法】

讲到这里，你大概对权力这个概念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了，那么接下来，我带你看它是怎么运作的，知道权力是怎么玩的，才能真正把握它的精髓。

在前段时间大火的美剧《权力的游戏》里，有一个非常好玩的谜语，这个谜语是这么说的：

“三位地位显赫之人坐在一个房间，一位是国王，一位是僧侣，最后一位则是富翁。有个佣兵站在他们中间，此人出身寒微，亦无甚才具。每位显赫之人都命令这个雇佣兵杀死另外两人。

国王说：‘我是你合法的君王，我命令你杀了他们。’

僧侣说：‘我以天上诸神之名，要求你杀了他们。’

富翁则说：‘杀了他们，我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你。’

请告诉我——究竟谁会死，谁会活呢？”

这个谜语背后是很有政治学功底的，因为它恰好包含了政治学中，权力的三种基本实施方式：暴力、信仰和金钱。换句话说，权力“扭曲”一个人决定大概就这三种办法，复杂一点的就是把它们组合起来：我拿暴力威胁你，我拿信念说服你，我拿利益诱导你，或者兼而有之。一个人本身有多大权力，其实可以用他调度其中一种办法或几种办法的能力来衡量。比如说我能动用多少武装力量？我能让多少人相信我说的话？我能够出多高的价码来收买别人？这些就是权力基本的玩法。

我们一个一个来看这三种玩法。

先说暴力。在这三种办法当中，暴力是最特别的一种，为什么呢？因为它具有“清零”能力。无论一个人多伟大，权势多高，头脑多狡诈，人死灯灭，一旦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三国时期东吴的开国元勋孙策，大家都知道，能征善战，但是被许贡的门客刺杀了，从他之后江东就只有防守，进攻乏力。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太子李建成，本来也是个很能干的人才，但是玄武门之变中被自己的弟弟李世民亲手杀死，一身才华就再也没有机会展现了。西方著名的凯撒大帝一手控制了罗马共和国，建立丰功伟业，最后憋屈地死在一群刺客的手里。这种故事在人类历史中是反复上演的。古龙有句话，刺客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这句话是符合政治学原理的。

但是，暴力的这个“清零”能力本身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它是不可挽回的。你把人杀了，他就不可能复活了，他代表的权力关系也就完全被颠覆掉了。三国时期，孙权把关羽杀了，蜀吴之间就必然有一场大战，因为刘备作为关羽的大哥，他肯定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反过来，明朝的瓦剌部落俘虏了明英宗，但是没有把皇帝处死，还把他还了回去，结果围绕明英宗组织起来的政治集团，就在明朝内部掀起内乱，把抗击瓦剌的最大功臣于谦给杀了。西方最著名的兵书《战争论》里有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也就是说，要不要使用暴力，归根结底取决于你的政治目的。很多时候，和平手段比暴力手段更有效果。所以，暴力之外的两种权力形式也是非常重要的。

权力运行的这三种办法里，最和平的一种就是金钱的力量。人类这种动物在漫长的历史中发展出那么多的族群、宗教、习俗和政治体制，我们这种动物是很容易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起冲突的：你去看一下历史，宗教战争、种族战争、意识形态战争，这些都屡见不鲜。但是呢，所有民族却都不约而同发明了一个概念：就是钱。甭管你是用贝壳当钱，用兽皮当钱还是用金银当钱，只要可以互相交易，那就没有必要动刀子。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有句话说，金钱是有史以来最普遍也最有效的互信系统，这个论断非常经典的。

金钱的好处是它经常可以衡量一些我们认为没法衡量的东西。我给你举个例子。美国刑事司法体系有个很普遍的做法，叫作辩诉交易，也就是检察官这一方可以跟嫌疑人之间达成交易，就是你嫌疑人交钱或者主动交代，检方不起诉或者按照轻罪起诉。美国在州层面重罪案件辩诉交易的比例平均为94％，联邦层面重罪案件辩诉交易达到97％，换句话说，整体来讲有95%左右的罪行都是靠辩诉交易解决的。为什么辩诉交易这么常见呢？从政治学的角度讲，权力关心的是改变行为，而不是一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果交易能够给人起到威慑作用，那也就够用了。这就是政治的游戏规则：连正义都可以交易，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易的呢？

不过，还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既不接受金钱的收买，也不害怕暴力的威胁，这种力量，就是信仰的力量。孟子说舍生而取义，耶稣说要为了福音牺牲生命，文天祥为了忠君爱国的大义慨然赴死，布鲁诺为了捍卫心目中的真理甘上火刑架。人类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因为某种信念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们的行动也焕发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因而可以产生颠覆性的政治影响。

你可能是从课本或者民间故事里了解这些事情，你想到这些人，就觉得他们的道德情操很高尚，信念很坚定，人格很伟大。但是，政治学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人的：他们太难对付了。比如越南战争年代，有的僧侣为了抗议南越政府的暴行，为了自己的信仰主动自焚。他根本不害怕死，因为他相信死后的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你也没办法用钱收买他，因为他过的从来都是一种禁欲生活。而且，他的影响力巨大，你也没办法置之不理。所以我们纵观历史，许多最激烈的冲突，往往就是宗教和信仰引发的。犹太教迫害基督徒，基督徒迫害希腊教徒，大公会议迫害诺斯替派，异端裁判所迫害新教徒，逊尼派迫害什叶派，两派则合起来压迫苏菲派……结果呢？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冲突引发十字军战争，前后持续几百年，几十位国王死在里面；天主教和新教的冲突引发三十年战争，导致德意志地区人口减少了百分之八十；这还没有把各种宗教裁判和异端压迫在和平时期杀死的人算进去。所以，从权力运作的视角来看，信仰这种力量其实是最容易引发冲突的，因为它难以收买，也不害怕死亡。如果你想要和平的世界，你最好把这种看起来很伟大的力量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这就是现代国家为什么一定要讲一个原则，叫做“政教分离”。

【权力现象，万变不离其宗】

到这里，我就为你介绍清楚了权力的基本概念，和权力的三种基本运作方式。简单说来，权力就是一种直接改变他人决定的能力，它能够扭曲人的决定，而权力的基本运作方式则有三种：围绕暴力运作，围绕金钱运作，围绕信仰运作。理解了这三种运作方式，我们就能理解政治世界诸多现象背后的本质。就像理解了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之后，我们就能计算很多数学结果一样。政治世界的一切权力博弈现象，都可以归结为这三种基本方式的排列组合。

不管是什么层面的政治斗争，它的基本原理并没有改变。一个街头小混混拿水果刀架在小学生脖子上抢钱，和一国总统靠许诺发放福利给自己的竞选增加选票，就权力运作的本质逻辑而言，都是一样的。很多现象，小到你的工作环境，大到国家政策，看似纷繁芜杂，背后的规律却是万变不离其宗。所以我们这一讲，介绍的是权力基本概念和运作方式，你掌握了它，就有能力洞悉这个复杂世界背后的很多奥秘。

作为普通人，我们难免会感受到各式各样的权力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和冲击。你有过什么样被别人“扭曲”的个人经验或故事，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或者加入社群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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