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不甘平庸，就是对世俗最好的抗争

又何必与生活势不两立？

文 蓝若歌

刚立夏的那几天，断断续续看完了顾长卫的《立春》，这部色调灰暗的电影，总让人觉得，生活从来都没有容易过，而这世界一点也不温柔。

 “我去北京了，中央歌剧院正在调我呢，他们请我去看《托斯卡》”，这是王彩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当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昂首阔步，嘴角上扬，似乎一切都志在必得，其实根本没有中央歌剧院调她那回事。

在内心深处，王彩玲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城，她理应拥有更大的舞台，在鲜花和掌声中尽情闪耀。那时候的她，还在小城的师范学校做音乐老师，正在花钱找人办理北京户口，做着唱到北京唱到巴黎的梦，也有着想拜她为师的爱慕者。

和黄四宝的相识，差一点改写了王彩玲的人生曲谱，因为她爱上了那个用画笔和颜料描绘了她身体却又对进一步探索它不感兴趣的失意画家。

爱上黄四宝之前，王彩玲说，她不想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而在芳心被俘之后，她又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深的感情，只能是爱情。

没有交集之前，王彩玲和黄四宝就像漂浮于那座小城的两座孤岛，在通往梦想的路途上各自为战，而相互靠近之后，他们便连接成为一片坚实的陆地。

当黄四宝离开后，王彩玲的陆地塌陷，她从楼顶跳下，打算用结束生命的方式结束一切。然而，命运并没有轻易放过她。

有人说，王彩玲并不是真正热爱歌剧，她只是想通过歌剧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在这荒芜的世间行走，人总要有一个前行的动力，而这种动力，是来自欲望的驱使也好，或是来自生活的压力也罢，只要生活不会停止，它就是必需品。王彩玲看似贪图虚荣，其实只是被欲望选中而已，而这种逃离桎梏的欲望却又是每一个不甘平庸的生命的本能。

肖伯纳说，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但这世界又何尝不是在千千万万人的欲望中滚滚向前，是悲剧是喜剧，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黄四宝之后，王彩玲又遇见了胡金泉。胡金泉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舞者，他在镜子前踮着脚尖心无旁骛地跳起芭蕾的时候，会让人想起《海上钢琴师》里坐在钢琴前手指翻飞的1900。

春天到来之前，小城的色彩似乎只有灰和白，在街角的饭馆，一身蓝色呢子大衣的胡金泉对坐在对面的王彩玲说：

“你不知道，我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

“那是因为你比一般人勇敢。”

王彩玲脱口而出的这句回答，看似在说胡金泉，其实也在说她自己——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有可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不甘平庸是对世俗生活最好的抗争，惺惺相惜的人们只能聚在一起互相取暖。胡金泉和王彩玲，他们是这个城市仅存的一点诗意，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又显得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就像电影里胡金泉说的：“我一直以为，时间长了这个城市会习惯我，但是我发现，我一直像根鱼刺一样，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习惯了在世俗中随波逐流的人们，向来都容不下与自己差异太多的同类，这正是人性的可悲之处。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胡金泉推着自行车孤独地穿过小城的街道，对未来的绝望让这个如赤子般的男人泣不成声。

后来，当执念被放下时，王彩玲他们便重新回归生活，就像切掉六指的手和磨掉锋芒的锥子，被逼迫着与平庸琐碎的生活融为一体。

正如胡金泉说的：“实际上，谁都在劫难逃”。

电影最后，王彩玲放弃歌剧，支起案板，在菜市场卖起了羊肉，黄四宝剪去长发，扔掉画笔，在街边开了一家招摇撞骗的婚介所，胡金泉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在没有观众的牢笼里继续踮起脚尖跳芭蕾。

这部电影取名“立春”，是别有深意。在陪同高贝贝去北京比赛的火车上，王彩玲说出了她面对春天时的真实感受：“每年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王家卫也一直喜欢用二十四节气来表现电影中岁月的流转，记得在《东邪西毒》里，张国荣说：“立春，春风解冻”。

春天是个特殊的季节，总给人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就像那些异于常人的艺术天赋，常常会让人觉得平静而绝望的生活会有所改变，但到头来，它只是唤醒了那个麻木不仁的灵魂，最后却又不能带它冲出重围，于是，那些被叫醒的人就要比一开始陷入庸常的人更加痛苦。

电影中，艺术让王彩玲走向平凡，让黄四宝变得苟且，让胡金泉在监狱中遗世独立，其实，不管我们以何种目的去碰触艺术，艺术的目的最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不断地看清自己。

我们可以热爱艺术，但不能只有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