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道路】不信东风唤不回 | 张译

不信“东风”唤不回

1960年，一场全国性的饥荒在我国境内蔓延。

后来，人们把这段艰难历史称之为“三年困难时期”，这是年轻的共和国遇到的又一次重大挑战。

全国百姓忍饥挨饿，国防科技人员也同样如此。

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里，研究人员也忍受着饥饿的煎熬。

有的同事“上楼梯两手扶栏杆，蹲厕所两眼冒金花”，有的同事画着画着图，就因为低血糖晕倒在桌上……没有食物，大伙儿就找点糖精、盐粒兑到水里，给同事喂下去，帮他们缓过气来。

可没有一个人因为饥饿放弃手中的工作，不仅没放弃，晚上大家还聚在一起——加班。

有人开玩笑说，反正饿得躺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坐起来搞研究。

深夜，是最难熬的时候。饥肠辘辘如雷鸣，吵得耳朵烦不停，四肢颤抖全无力，两眼朦胧冒金星。

为了抵御饥饿的煎扰，科技人员买到一点酱油膏，半夜用热水一冲，弄成酱油汤灌进胃里，哄哄抗议的肚皮，继续挑灯工作。

控制技术专家黄纬禄还发明了“抗饿物理控制疗法”——每当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停，就把皮带眼向里勒紧一个扣；再叫，就再勒一个扣；扣到最紧还是叫，就再往里打两个眼……

1961年2月，第五研究院接到了新任务——研制东风二号导弹的发动机。

东风二号导弹是中近程战略地对地导弹，设计射程为比之前的东风一号导弹足足加大了一倍以上，对发动机性能要求极高。

为了增进产研结合，加快设计进程，五院第三设计部40多个科技人员组成下厂工作组，从北京奔赴沈阳111厂，与工人们同吃同住，一起进行东风二号导弹的发动机研制。

可是那时候，工厂的工人们也在忍饥挨饿。本厂工人都没吃的，外来的科研人员，食物就更加难以保证。

很快，时任国防科委主任聂荣臻听到了这些消息，他顿足搓手，心痛不已。

聂帅决定亲自出面，给科研人员们找吃的。

他找来老战友、老部下，找到各大军区部队，从全国各处紧急募集了一批肉、鱼、黄豆等副食，专门分配给科技人员，行政干部不能领。

聂帅说，这是“科技肉”、“科技鱼”、“科技豆”，除了科研工作者，谁也不许吃！

那是一段真正的峥嵘岁月，国内经济遭遇困难，国际环境也异常艰险。美苏两大国咄咄逼人，屡屡以核武器威胁新生的共和国。

如果我们没有核武器，没有导弹，没有高端技术，那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都随时是摆在霸权主义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毛泽东主席下决心要搞尖端武器，他亲自征询聂荣臻等人的意见，批准了关于《导弹、原子弹应坚持攻关的报告》。

消息很快传到时任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耳朵里。

这位素以傲慢张狂著称的政治家当众一笑，不屑地说：中国现在过的是“大锅清水汤，三个人穿一条裤子”的生活，还想造导弹？做梦吧！造几个大鸭蛋我看还行……

赫鲁晓夫毫无掩饰的嘲讽很快传到国内。但务实的中国航天人既没有气愤，更没有气馁，因为他们明白，只有实干，只有成果，才是回击嘲讽的唯一方式。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食不果腹的中国航天人，他们耳朵回响着“饥肠辘辘奏鸣曲”，嘴里却谈论着“卡门-钱公式”。

他们枵腹从公，他们要破解让中国导弹冲天飞翔的高端密码！

钱学森带领林爽、屠守锷两位专家夜以继日，很快拿出了“东风二号”的总体设计方案！

任新民是“东风二号”发动机总设计师，他和副总设计师刘传儒、于龙淮、王桁等人对原发动机进行了168种组合件重新设计和106种改型设计，终于确定了发动机改进方案。

然而，不幸的是，改进的新型发动机在地面试车中烧毁了。

任新民不服输，从零开始，再次调试。

又一次新试车开始，可惜，发动机又一次烧毁。

发动机屡屡烧毁，有人开始提出质疑，把发动机的烧蚀归结为政治问题，提出要追查任新民的政治责任。

关键时刻，聂荣臻元帅听到了消息，他拍案而起——

“乱弹琴！”

聂荣臻把五院副院长王秉璋叫来，让他转告任新民一句话——凡是最困难的时候，成功也就快了！

任新民听到这句话，喉头一酸——科技工作者们的每滴汗水，每份努力，历史不会忘记，人民也不会忘记。

任新民振作精神，再接再厉，终于找到了症结，他们调整设计，把隔板与液相进行分区，终于克服了共振，解决了问题。

“东风二号”发动机通过主机工作125秒试车，试制成功了！

如果说发动机是导弹的心脏，那么控制系统就是导弹的“大脑”，“大脑”要清醒，才能找准方向，才能让“东风二号”精确地找到打击目标。

一句话，想要送“真理”，还得凭本事。

开发“东风二号”“大脑”的任务，落在了黄纬禄和助手梁思礼、陈德仁的肩上。

为了提高“东风二号”控制系统的精度，黄纬禄团队在“东风一号”基础上，自行设计19项，改进设计46项——当时的计算工作非常繁复，没有计算机，科研人员只能用计算尺和手摇计算器进行计算。

年轻弹道设计员余梦伦依反复推算，根据地球物理和天地测量知识，先是弄清了地球扁率对弹道的影响，继而推导出导弹在新坐标系中的运动方程式，大大提高了弹道计算精度。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控制系统组比原计划提前一个季度完成了任务。

1962年3月4日，芳草吐绿，万物复苏。

我国自主研制的第一枚“东风二号”导弹从北京起运，前往酒泉导弹试验靶场。

聂荣臻元帅亲临现场，坐镇指挥。3月21日，发射装置徐徐打开，“东风二号”即将在戈壁滩上腾空而起。

随着发射指挥人员一声令下，科研人员屏息凝神，紧张地盯向发射台。

伴随着空气的轰鸣声，东风二号导弹冲天而起。

然而几秒钟后，导弹开始出现较大幅度的摆动和滚动，紧接着，发动机出现异常报警。21秒后，导弹完全失控，69秒时，导弹轰然坠毁在距离发射台不远的正前方。

空气凝固了，余烟袅袅，仿佛在蓝天上定格。

发射失败了。

第二天，坐镇北京指挥部的钱学森和王秉璋登上专机，十万火急赶到发射场，他们也同样沮丧。这可是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倾力支援的事业，两个人觉得这是一场败仗，他们对不起党和国家。

聂荣臻安慰钱学森等人：“既然是科学试验，总会有成功，有失败。成功了，我们就取得经验，失败了，我们就得到教训！成功了，功劳是你们的，失败了，责任由我来负！”

钱学森明白了老帅的意思，他在现场会上压抑着悲痛，鼓励在座的科技工作者——失败了不要紧，我们不追究责任，只查找问题。

科技人员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找问题，他们是专业的！

各分系统研究室的负责人迅速召集技术人员，组成故障分析小组，层层细分，从各自负责的部分查找原因。

很快，研究人员出具了长达67页的详细报告，失败的原因找到了。

用黄纬禄的话说，影响导弹偏向和坠毁的原因，其实跟“扁担”有关。

当然，此“扁担”并非彼扁担。因为“东风二号”打的距离比“东风一号”远，所以推进剂要多一些，装推进剂的贮箱就要大一些。

要想做大箱子，多装燃料，在导弹直径不变的情况下，长度就要加长。而拉长的导弹，就像挑起来的一根扁担，挑着扁担走路，那肯定会发生上下弹性振动。

这就是导弹弹体的弹性振动。

振动一大，就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弹体结构受到破坏，二是振动频率与控制系统耦合，产生了共振，这两个恶果最终导致了导弹解体。

弹性振动大是主要原因，专家们还分析出了另一个客观原因。

“东风二号”试验并不充分。由于客观条件限制，没有建造全弹试验的地面设施，因此就无法在地面试验中暴露缺陷。

问题找到了，经验总结了。

失败是成功之母。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在钱学森拍板下，林爽、屠守锷领军修改了总体方案；任新民组织改进了发动机；郝复俭主持改进了控制系统的高精度陀螺和加速度表；姚桐斌主持了北京、上海、沈阳有关工厂的材料工艺攻关。梁守槃、黄纬禄、庄逢甘等专家都在各自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

为了完善试验设施，聂荣臻亲自找到北京市长彭真，要求派出高水平的工程公司，抢建全弹地面试车台等大型设施。

有了地面试车台，研制人员就更加有了把握，他们先后组织进行了包括发动机性能和可靠性试车、控制系统综合试验、全弹模拟试验、多次全弹试车等17项地面试验、105次发动机试验。

反复的科学试验，让航天人心中有了底。

1964年5月25日，绵长的河西走廊上，蓝天黄土，群山环绕。

两年之后，导弹再次运抵酒泉导弹试验发射基地，“东风二号”又回来了。

6月29日，戈壁滩骄阳如火。在航天人瞩目下，“东风二号”一跃而起，刺破苍穹！

中国第一枚国产中近程地对地导弹从此诞生！

航天人奋力鼓掌，他们激动相拥，他们昂扬欢呼，积蓄已久的热泪夺眶而出！

这是欢庆胜利的泪水，这是扬眉吐气的泪水。

7月9日、7月11日，2枚“东风二号”再度发射，均传捷报。

9月至10月，5枚“东风二号”连续发射，全部奏凯！

此时，曾经讥讽中国航天只会造“大鸭蛋”的赫鲁晓夫已经被免除一切职务，黯然下台。

没有人知道他得知“东风二号”成功发射后的心情，当然，也没有人还会在意他的心情。

中国航天人在饿着肚子的艰苦情况下，凭着自己的双手造出了导弹，中国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导弹技术！

1969年，“东风二号”经过改装后正式装备部队，成为第一代为我国国防站岗放哨的战略核导弹。

今天，“东风”成了许多年轻人倍感熟悉和亲切的名字。

人们都说，“东风快递，使命必达”；人们也说，“真理就在东风的射程之内”。

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些年，那些人，是他们燃烧了生命，唤回了“东风”，也是他们一代又一代，把“东风”传给了我们，让“东风”继续守护祖国的安宁。

本文据《天魂》中《不信“东风”唤不回》一文改编

声音设计：曹阳